氣溫直線拉升,但是縣委書記李泰峰還是穿著中山裝外套,五顆扣子扣的整整齊齊,只是額頭上的白發(fā)似乎看起來并不像李泰峰那樣堅挺。
此刻,在市委大院政法委書記李泰峰的辦公室內,李顯平坐在皮質辦公椅上,眉頭微蹙,目光緊緊盯著面前的李泰峰。聽到李泰峰說到已經(jīng)給鐘書記匯報了自己外甥沈鵬負責橋梁建設的事,李顯平毫無詫異,李顯平清楚,自己這個外甥作為當時的分管負責人,是不可能回避這些問題的。
只見他迅速起身,拿起桌上的茶壺,準備倒茶。
李泰峰道:“不要茶,只要溫開水。”
李顯平也沒有過多客氣,直接拿起鐵皮水壺倒了杯白開水,李泰峰端起茶杯直接就一飲而盡,李顯平又倒了一杯茶,關切地問道:“怎么,你在書記的辦公室里連杯茶水也沒喝上?”
李泰峰又伸手接過茶杯,杯中的水不冷不熱,又是一杯茶水過后,他一邊解開中山裝的扣子,一邊輕輕搖了搖頭,聲音中滿是無奈與苦澀:“顯平?。『蟊碀裢炅税?。還喝什么茶水呀?現(xiàn)在我的心里很是復雜呀?!闭f罷,他將茶杯放在桌上,雙手不自覺地搓動著,似乎想要借此緩解內心的焦慮。
回憶起上午的情形,李泰峰陷入了沉思。那時,他懷著忐忑的心情專程來到市委大院,找到了李顯平。李顯平在市委可是深得市委書記鐘毅的信任,這背后有著一段輝煌的過往。當年,李顯平從交通局局長的位置上,在曹河縣任縣委書記,彼時的曹河,發(fā)展滯緩,后勁不足,李顯平上任之后憑借著非凡的魄力和卓越的領導才能,大刀闊斧地實行改革。他積極推動改革開放的各項政策落地生根,帶領曹河縣的干部群眾連續(xù)奮戰(zhàn),緊隨平安縣打通了多條高標準公路,由于底子相對較好,再加上道路通了之后,曹河縣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順利地由下滑趨勢改為了上升趨勢。在1990年和1991年的經(jīng)濟考核中,曹河縣更是逆流而上,一路拼搏,重回了2名的位置。
而由于光明區(qū)與工業(yè)開發(fā)區(qū)分開計算工業(yè)生產總值,這使得曹河縣一躍成為了東原第一經(jīng)濟大縣。如此出色的政績,讓包括市委書記鐘毅在內的市委領導對李顯平的工作能力得到了進一步的認可。也因此,李顯平直接當選了市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同時兼任曹河縣委書記。
李顯平看著李泰峰愁眉不展的樣子,輕聲寬慰道:“泰峰,不必過于自責嘛,責任也不完全在你嘛。就是龍騰集團提供的材料有問題嘛!怎么樣?辭職報告交了沒有?”他的眼神中充滿了關切與擔憂,伸手輕輕拍了拍李泰峰的肩膀。
“交了。”李泰峰簡短地回答道,聲音低沉而沙啞。
“鐘書記是什么態(tài)度?。俊崩铒@平追問道,身體微微前傾,眼神中滿是期待。
李泰峰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鐘書記什么態(tài)度,基本沒有態(tài)度啊。而且他提出過一個讓我無法反駁的觀點呀,那就是如何證明這批材料就是從龍騰公司所進的材料呢?當時的材料是驗收了的,這批材料有沒有可能出現(xiàn)倒賣倒賣的情況?鐘書記不愧是鐘書記啊。雖然大家都知道材料就是從龍騰公司進的,但是事實上來講,確實也存在這種可能性。正如鐘書記所分析的,你說我們當初怎么就沒考慮周全呢?我們給龍騰公司那肯定有驗貨單或者接收單的嘛。唉,正如焦縣長之前所,大家都是顧及鴻基省長啊。”說到這里,李泰峰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懊悔與無奈。
李泰峰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就恢復了鎮(zhèn)定,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鐘毅書記是鴻基省長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那可是從平安縣委書記的位置上直接提拔為市委書記,所以鐘書記那肯定是要維護鴻基省長的嘛。材料,怎么可能出現(xiàn)轉賣嘛,在這一點上,我們肯定要相信自己的同志嘛?!?
李泰峰馬上接著說道:“是啊,這件事情,我能感覺到鐘書記是急于為鴻基省長,還有周海英開脫了。顯平,你說的對,鐘書記是個厚道人啊,所以在我提出維護鴻基省長體面的這個觀點之后,再加上我交了辭職報告,鐘毅書記的態(tài)度啊,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惡劣?!彼恼Z氣中帶著一絲僥幸,但更多的還是不安。
在上午的時候,李顯平就去幫助李泰峰全面分析了現(xiàn)在面臨的情況。他深知,這件事情張慶合親自去現(xiàn)場,就已經(jīng)沒有了挽回的余地,事件比大家預想的要提前爆發(fā)了幾年,既然已經(jīng)曝光,就必須正面面對。李泰峰雖然為了保障橋梁的安全實際上做出了大量的工作,但是畢竟負有直接領導責任。李顯平憑借自己多年對市委書記鐘毅的了解,也知道鐘毅這個人其實是一個厚道人。面對厚道人,首先那就是要放低姿態(tài),承認錯誤,倆人預料到,李泰峰離開東洪縣已經(jīng)是必然選擇,最好的局面就是免去他東洪縣委書記的職務,到市人大擔任副主任,再加上這個時候恰好老焦縣長生命垂危,這個時候死死咬住龍騰集團,說不定能夠平安無事,但這也只是一種渺茫的希望。
李泰峰神情落寞地說道:“我是要離開東洪縣,本來呀,你也知道我到了人大之后就一直沒有履行過人大的工作職責。只是不知道這件事情搞下來,市委會怎么處理我呀?說不定人大也不一定能夠去得成啊?!?
“有周海英在前面擋著,應該沒有多大問題。市里還是要考慮周鴻基的面子嘛?!崩铒@平安慰道,希望能給李泰峰一些信心。
李泰峰突然想起了什么,說道:“我忘了跟你說了。我和周海英談過了,周海英確實不知情。這件事情應該就是羅騰龍那小子從中間搗的鬼?!苯又?,李泰峰就向李顯平全盤托出了羅騰龍從中參與的事,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李顯平喝了口水,眉頭緊皺,疑惑地說道:“難道劣質的水泥和鋼筋,這事和周海英沒有關系,全部都是羅騰龍那小子干的?”
李泰峰沉思片刻,堅定地說道:“就是羅騰龍那小子干的呀。沙子,水泥和鋼筋全部都是羅騰龍,周海英當時就是給我打了兩個電話,說的都是碎石的事,應該是完全不知情的。我當初并不是只是為了賣他面子啊,全省各地都在修路,也有碎石比較稀缺的原因嘛,所以才會高價購買龍騰公司的碎石。顯平啊,你可以想一想,你是當過交通局局長的,碎石的需求量會有多大?”
李顯平回憶起往事,感慨地說道:“是啊。當年碎石非常緊俏,有錢都買不到,從當時的情況看,你們那個價格的碎石不算是高價。后來是我利用以前在交通局的人脈,從外地大批量引進外地的碎石,才讓價格降下來,后來簡直賣成了白菜價。”
李泰峰長嘆一聲,說道:“所以,我還是要承擔主要責任呀?,F(xiàn)在我是想著,把自己身上的責任多擔一些,讓老焦啊也承認一部分責任,這樣的話,也就像你說的,縣里的其他干部,也就能夠平穩(wěn)地度過這一關呀。”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堅定與擔當,仿佛已經(jīng)做好了為大家犧牲的準備。
李顯平當然希望縣里的其他干部平安度過這一關。當年自己的親外甥沈鵬,那是主抓交通的副縣長,是整個橋梁工程的實際負責人,交通工程總公司雖然是崔浩、陳解放的一把手,但班底都是自己的老部下。也是為什么,當時縣里會讓沈鵬分管交通,而自己到了市委擔任政法委書記之后,很快,自己的外甥沈鵬也調整為了政法委書記、公安局局長。
李顯平略顯感慨的說道:“泰峰啊。你是一個有完全黨性的同志。其實我內心都覺得東洪縣的發(fā)展離不開你啊。你在東洪縣培養(yǎng)了大批的干部,但是現(xiàn)在還有點青黃不接。你要是能繼續(xù)再干上一年,說不定咱們縣里的同志,就可以順利接班了。不說是縣委書記,至少縣長沒問題了。現(xiàn)在,事實上,超英,進京的年齡都偏大了一些。”
李泰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偏大?顯平,年齡大小不能說明問題了,現(xiàn)在的張市長,不都可以提拔為市長了?你說的對啊,年輕干部沒跟上,都差點資歷,如果不出這件事,像沈鵬,焦楊,是完全有機會再進一步的!”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絕望與悲涼。
李顯平堅定地說道:“放心吧。我會和冉國棟那邊把招呼打到位的。只是啊,沒想到。老焦在這個時候撞車。我昨天去看他的時候,眼看著就不行了。如果老焦早死一天,說不定這事兒也就沒你的責任了?!?
李泰峰急忙說道:“顯平啊,不行啊,話不能這樣講。老焦,這個人是個好人啊。大家說到底也都是為了東洪嘛。問題出了,大家都不想看到。我現(xiàn)在十分揪心,接下來這四座大橋該怎么辦呀?重新修還是怎么樣?”
李顯平抬手看看手表,說道:“今晚,好好溝通一下,聯(lián)合調查組都是我的人,我們一起回趟老家,專門再給冉國棟同志見個面,告訴他。工作還是要慎重。既然是龍騰公司提供的材料有問題,到最后肯定要往羅騰龍那小子身上追究?!?
李泰峰和李顯平兩個人就并肩走出辦公室,朝著停車場走去。陽光依舊熾熱,他們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兩人上了車,一路朝著東洪縣駛去,車內的氣氛沉重而壓抑,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回到縣城后,大哥大恢復了信號。李顯平立刻給聯(lián)合調查組組長冉國棟打了電話,叫他晚上一起吃飯。掛斷電話之后,李泰峰問道:“啊,晚上吃飯要不要把朝陽縣長也請過來?”
李泰峰思索了一會兒,說道:“邀請一下,朝陽同志到我的家鄉(xiāng)來工作之后,我還沒有盡地主之誼啊。之前他在臨平縣當公安局長的時候,我還是他的老領導啊。雖然時間不長,但是,不管怎么說,我是他的領導,這個事實是不容改變的嘛?!?
下午,我正在辦公室里忙碌著。聯(lián)合調查組的事情,縣委泰峰書記不在,我不便多做過多的過問和表態(tài)。張叔也囑咐我,整個調查完全由聯(lián)合調查組來進行,我只是要穩(wěn)住隊伍,抓好發(fā)展。所以下午,在安排好調查組的辦公和住宿之后,我就和劉超英、曹偉兵三人一同商量水庫和水廠的事。辦公室里,文件和圖紙鋪滿了桌面,我們三人圍坐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
正說著,辦公室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我拿起電話一聽,就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說道:“朝陽同志嗎?我是顯平啊。”簡單的寒暄之后,李顯平書記說道:“朝陽同志,晚上一起吃個飯。在縣委招待所呀。泰峰同志也要參加。”
電話的內容十分簡短,掛斷電話之后,我心里暗道:“怎么?這個檔口,政法委書記李顯平怎么來了?”我的心中充滿了疑惑,一種不安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
劉超英和曹偉兵倆人都看著我,電話的內容明顯他們都聽到了。當然,作為縣長,我沒有必要和他們解釋電話的內容,就說道:“超英同志,你這邊繼續(xù)和市上交通部門對接評估報告。爭取盡快拿到初步文件,這些橋到底是修還是拆,必須拿出明確意見。
劉超英在筆記本上做著記錄,又點了點頭。
我繼續(xù)道:超英啊,你要和縣里的幾家民企進行對接,按照泰峰書記的意見征求一下到底有哪些民企愿意參與到咱們的水庫建設上來。能拿出多少資金?意愿到底強不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