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超英尷尬一笑,說道:“哎呀,朝陽縣長,說句實話,你別生氣。這件事本不想給您添麻煩的,我和王局長先去找泰峰書記,泰峰書記說具體業(yè)務(wù)層面的工作他不負責(zé),讓我們來找您進行協(xié)商,說是由您來具體拿主意?!?
我馬上說道:“這是泰峰書記的原話?”
王進發(fā)連忙說道:“那肯定是,我和超英縣長自然不敢假傳圣旨?!?
“哪的話,既然沒辦法操作,就不要操作了。打開這個口子,只要能過去的貨車就過去。”
劉超英和王進發(fā)兩人對視一眼,滿眼都是不解和疑惑。劉超英看向我,說道:“朝陽縣長,那您的意思是這事咱們就不管了?”
“不是不管,不管肯定是不行的。這樣,基于交通局的人員、裝備以及法律上的依據(jù)問題,你們縣交通局將普遍性檢查改為抽查,就是每天檢查那么一兩個車,如果確確實實有超過橋梁限值進入高標準公路的……”我耐心地解釋著自己的想法。
王進發(fā)沒等我說完,就表態(tài)說道:“進行重罰?!?
“唉,不要動不動就提罰款!現(xiàn)在東洪縣一共就沒多少輛貨車來跑,你們還總是把罰款掛在嘴邊。東洪縣以后想發(fā)展,靠什么?靠驢車還是靠馬車?不是還得靠貨車嘛,交通局對罰款有沒有指標和任務(wù)?”
王進發(fā)說道:“那肯定有,沒有指標和任務(wù),大家干工作就沒有目標嘛?!?
我馬上說道:“這樣,暫停交通局路政執(zhí)法大隊工作的罰款考核和罰款指標。進發(fā)局長,這件事的責(zé)任一定要落實下去,不然的話,我可是要打板子的。”
王進發(fā)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劉超英有些不解地說道:“朝陽縣長,您這樣搞抽查,那實際上就是不查呀,那相當于完全放開了這個口子?!?
“超英縣長啊,那你覺得該怎么管?不行你們就派人24小時去守著?”
劉超英馬上笑著道:“算了算了,除非公安局的交警隊和我們一起??课覀兘煌ㄒ患?,守不??!”
我看著他們,緩緩說道:“交警這事也不要提了,上次我去公安局調(diào)研,交警大隊也還不到10個人,搞人海戰(zhàn)術(shù)沒必要,抽查是我想出的辦法,我們是受限于人員和裝備的問題才進行抽查。要是泰峰書記沒有更好的辦法,那就按泰峰書記的指示辦嘛,我們后續(xù)還要進一步研究,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問題一直僵持下去,要先保證交通的基本順暢,要給市政府,給群眾一個交代嘛?!?
我心里十分清楚,這看似簡單的一個決定,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的第一道縫隙,一旦這第一個口子打開,其他的水泥墩子,就會失去意義,就可以倒逼縣委接受已經(jīng)放開的事實。
正說著,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發(fā)出“咚咚”的聲響,縣委辦主任呂連群探出頭來,臉上堆著略顯拘謹?shù)男θ?,眼神在屋?nèi)三人之間快速流轉(zhuǎn)。他的西裝筆挺,領(lǐng)帶整齊地系在領(lǐng)口,皮鞋擦得锃亮,盡顯機關(guān)干部的嚴謹與正式:“朝陽縣長!超英縣長也在,王進發(fā)局長也在啊。書記請你們過去一趟?!彼恼Z氣帶著幾分恭敬,又隱隱透露出一絲焦急。
我抬眼看向呂連群,眼神中沒有過多情緒流露,在整個縣委班子里,錯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就像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而我明白,身為組織部長的呂連群,是堅定站在縣委書記李泰峰陣營的。當然,用陣營這個詞似乎并不恰當,但是這也是一種事實,一個關(guān)鍵人物的態(tài)度時常影響著各方微妙的平衡。
劉超英趕忙站起身,動作迅速而利落,椅子在地面上輕輕摩擦發(fā)出細微聲響。面帶微笑,態(tài)度恭敬地回應(yīng):“呂部長啊,我們馬上就過去。”
我卻不緊不慢地往椅背上又靠了靠,身體放松地陷進椅背里,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展現(xiàn)出一種從容不迫的姿態(tài)。語氣從容道:“稍等幾分鐘,我們把手頭上的工作說完。”這句話既是對呂連群的回應(yīng),也是在向在場所有人表明自己的立場,不會因為書記的催促而輕易打亂節(jié)奏。
呂連群見狀,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他連忙補充,聲音比剛才提高了幾分,語速也加快了些許:“朝陽縣長,事情有點著急,省上來了一個督辦文件,泰峰書記請您馬上就過去。”
我再次看向呂連群,目光在對方身上停留了片刻,短暫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隨后我轉(zhuǎn)過頭,看向了劉超英說道:“關(guān)于執(zhí)勤頻率的事兒,你們可以根據(jù)實際情況自由調(diào)整,總之記住,以抽查為核心原則?!?
呂連群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得尷尬,他的雙手不自覺地在身前交握又松開,顯得有些手足無措。見我沒有要立刻動身的意思,只好微微欠身,轉(zhuǎn)身離開,辦公室的門緩緩合上,隔絕了走廊的喧囂。
我并非刻意與呂連群或李泰峰書記較勁,在我的認知里,工作講究的是條理與邏輯??偛荒茉捳f到一半,僅憑書記一聲招呼就立刻放下手頭事務(wù)。若如此,在劉超英和王進發(fā)眼中,自己作為縣長的決策和統(tǒng)籌能力難免會大打折扣,也不利于樹立在下屬心中的威信。
十分鐘后,我將目光轉(zhuǎn)向王進發(fā):“進發(fā)局長,你安排一下,對全縣所有水泥墩子做一個詳細統(tǒng)計,包括寬度、高度這些數(shù)據(jù),我們必須掌握這些基礎(chǔ)信息。”
王進發(fā)連忙回應(yīng):“好,朝陽縣長,這些數(shù)據(jù)交通局都有存檔,我今天下午整理好就給您報過來。”
我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神色:“不錯,工作有前瞻性。整理好后先讓超英縣長審核把關(guān),確保無誤后再上報?!?
交代完這些工作,三人一同前往縣委書記李泰峰的辦公室。走廊里安靜得只能聽到腳步聲,“推開辦公室門,一股嚴肅壓抑的氛圍撲面而來,仿佛空氣都變得凝重起來。李泰峰面色凝重地坐在辦公桌后,手中緊握著一張傳真,眉頭緊鎖,透過老花鏡的目光深邃而銳利。呂連群早已拿著筆記本,正襟危坐在一旁,看了我一眼之后,繃著嘴又看向了筆記本。
三人落座之后,李泰峰將手中的材料遞過來,語氣沉穩(wěn)而嚴肅:“朝陽,忙完了啊,你先看看,這是省委督查室剛剛發(fā)來的督查單?!?
還沒等我起身,劉超英就已迅速站起身,椅子被他帶得向后挪動了些許,他雙手恭敬地從李泰峰手中接過傳真,身體微微前傾,隨后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遞給我。我快速瀏覽內(nèi)容,事情不算復(fù)雜――一位貨車司機向省委督查室投訴,稱東洪縣的水泥墩和限高桿過多,嚴重阻礙了貨車正常通行??赐旰?,我將材料遞給劉超英,而劉超英剛接過,王進發(fā)就湊上前一同查看,兩人的腦袋幾乎要碰到一起,眼神專注地盯著紙張上的每一個字。
短短三分鐘,三人都看完了材料。辦公室內(nèi)陷入一片寂靜,氣氛愈發(fā)凝重。李泰峰握著筆,在桌面輕輕敲擊,“噠噠噠”的聲音一下又一下。片刻后,李泰峰開口:“怎么樣?都看完了吧?談?wù)効捶??!?
劉超英率先回應(yīng),眼神堅定地看向李泰峰:“書記,我們都看完了。這雖是一個普通貨運司機越級反映情況,但他說的基本屬實,貨車司機嘛,目光短淺,不能從公路保護的高度上看待這些水泥墩子嘛?!?
王進發(fā)也跟著附和,聲音略顯緊張:“確實,情況屬實。但,就像咱超英縣長講的,不夠理智啊,有問題可以逐級反應(yīng)嘛?!?
李泰峰閉著雙眼,仰靠在椅背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過了一會兒,他開口:“呂主任,你也談?wù)効捶?。?
呂連群合上筆記本,坐直身體,清了清嗓子,辭略顯激動的道:“我的看法可能比較淺顯,畢竟沒抓具體業(yè)務(wù)。我只是覺得奇怪,這個普通司機怎么會直接把問題反映到省委督查室?而且這些石墩子存在兩年多了,為什么現(xiàn)在才爆出來?”說著,呂連群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瞥向我,眼神中帶著一絲試探。
我心里暗道,這呂連群果然心思縝密,雖未明說,但話里話外都在暗示這封舉報信或許與我有關(guān)嘛。
李泰峰敲了敲桌子,聲音提高了幾分,打斷道:“呂主任,話題跑偏了。我讓你談的是怎么解決問題,不是追究誰舉報的。舉報和反映是大家的權(quán)利嘛,現(xiàn)階段,我們不追查舉報人,重點是研究縣委、縣政府接下來該怎么做。超英、朝陽,你們代表政府說說想法?!?
劉超英神情嚴肅,眉頭緊皺,他思索片刻后說道:“省委督查室的督辦文件,自49年以來,東洪縣恐怕都沒收到過,這事兒必須高度重視,得拿出切實可行的方案,不然沒法交差?!?
李泰峰追問,眼神犀利:“切實可行的方案是什么?別動不動就想著給省委督查室交差,要的是能解決問題的方案,不然怎么交差?朝陽同志,你是不是想提議裁撤掉所有水泥墩子?”沒等我開口,他又接著說,“這樣不行,不符合公路保護要求,不符合東洪最廣大群眾的利益。我把你們叫來,是為了統(tǒng)一思想。昨天不是已經(jīng)同意拆除一處水泥墩子嗎?就把這個作為成果報上去,就說我們已采取措施拆除兩個水泥墩,后續(xù)會結(jié)合實際,進一步研究水泥墩優(yōu)化調(diào)整方案。朝陽啊、超英同志,連群同志、還有進發(fā),你們覺得這樣辦如何?”
我內(nèi)心暗暗感慨,表面卻不動聲色,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李泰峰這一番安排,既回應(yīng)了上級督辦,又保留了對公路設(shè)施的管理主動權(quán),看似是在維護公路安全和回應(yīng)上級要求之間找到了巧妙的平衡點,確實展現(xiàn)出老道的政治智慧,不得不讓人佩服。但說實話,這就有些糊弄人了。
我馬上說道:“泰峰書記,這樣不行,這不是糊弄上級,萬一省委督查室追查下來,咱們可是不好交代啊?!?
李泰峰道:“我說過了朝陽同志,已經(jīng)同意撤掉兩個水泥墩子,同時,你們交通部門要嚴防死守,絕對不能放進去一輛超噸車輛。不然的話,常委會上,縣政府要拿話來說?!?
我心里暗道:“這次,泰峰書記實在是有些過分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