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另一頭,黃桂家的屋子里,老式掛鐘發(fā)出“滴答滴答”的聲響,那聲音仿佛是時間的腳步聲,又仿佛是命運的倒計時,在數(shù)著這個家庭最后的時光。黃桂的父母和媳婦圍坐在餐桌旁,桌上的飯菜早已涼透,蒸騰的熱氣早已消散,只剩下沒有了顏色的菜肴,如同這個家庭此刻冰冷而又絕望的心情。
當?shù)弥S桂要被執(zhí)行槍決的消息后,一家人的心情悲痛欲絕。雖然這個兒子,從小到大就沒讓他們省過心,黃桂的母親用粗糙而又布滿老繭的手撫摸著兒子的照片,淚水不斷地滴落在照片上,模糊了兒子的面容。父母即將失去兒子,妻子即將失去丈夫,兒子即將失去父親,這樣的創(chuàng)傷,又豈是安撫能夠撫慰的?
突然,一陣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聲打破了屋內(nèi)的寂靜,聲音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不多時,門口便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砰砰砰”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回蕩,震得人心惶惶。每一聲敲門聲都像是重錘,敲擊著他們的心臟。
自從知道黃桂要槍斃之后,黃老爺子的幾個工友,老家的親戚都想著上門來安撫一下,可是黃家大門緊閉,閉門謝客,來人是一律不見。是啊,還有什么顏面見人,還有什么心情見人,任何人的安慰都是蒼白而又無力的,黃桂被抓之后,還一直有人來要賭債,黃家老爺子的心早就被傷透了。
聽著門口的人依稀說自己是公安局的,黃桂的父親艱難地站起身,他的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拖著雙腿,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他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到門前,拔開門栓,打開木門。只見幾個身穿制服的人一下子沖了進來,沒有任何客套。他們的眼神嚴肅而又冰冷。
市里刑警支隊的支隊長孫茂安嚴肅地問道:“你是黃桂的父親?”
黃桂的父親心中一驚,身體微微顫抖,不只覺得后退了兩步,又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你們是哪個單位的?”
“我們是市公安局刑警支隊的,想找你們了解點情況?!睂O茂安是從濱城縣公安局到的市刑警支隊,辦的都是大案要案,渾身都散發(fā)著一股子說不上來的霸氣,就如同大街上殺豬的屠夫一般,走在路上,野狗見了都要夾起尾巴。
黃老爺子用恐懼的眼神看著這些身穿制服的人,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了,他本是一個化肥廠的貨車司機,原本家里的生活還算富足,如果不是黃桂染上賭博的惡習,一家人的日子甚至能讓周圍的人羨慕不已,是農(nóng)村老家走出來的體面人??扇缃瘢瑑鹤蛹磳⒈粯寯?,黃桂的父親心中滿是絕望,對于公安局來人,他沒有絲毫熱情,只有不冷不熱地將他們引到堂屋里坐下。他的動作遲緩而又機械,仿佛失去了靈魂。
孫茂安走進房間后,目光掃視了一圈屋內(nèi)的環(huán)境。只見房間里雜亂無章,竹子做成的簡易沙發(fā)上散落著不少衣服,上面還沾著油漬和污漬,散發(fā)著一股難聞的氣味。門后面堆積著許多啤酒瓶,散發(fā)著一股刺鼻的酒氣,仿佛在訴說著這個家庭曾經(jīng)的放縱和墮落。黃桂的父親滿臉皺紋,眼睛通紅而又渾濁,頭發(fā)全白,目光呆滯而木訥,整個人仿佛被抽走了精氣神,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坐在那里。
孫茂安的目光掃過墻角剝落的墻皮,那里爬滿了灰撲撲的蛛網(wǎng),像極了黃桂一家被命運糾纏的困境。他喉結動了動,指甲無意識地摩挲著警服上的銅紐扣,金屬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審訊室里泛著冷光的手銬。猶豫片刻后,他伸手拍了拍身旁小鄭的肩膀,聲音放得極輕:"小鄭,給黃老爺子發(fā)支煙。"
小鄭的動作帶著新人特有的局促,掏煙時塑料包裝發(fā)出沙沙聲響。黃桂父親布滿裂口的手突然伸出,骨節(jié)嶙峋如同枯枝,慢慢的接過了香煙。
老人緩緩起身,木椅與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吱呀聲。四方桌上的火柴盒邊角已經(jīng)磨得毛糙,他顫巍巍地抽出火柴,拇指反復蹭過磷面,火星濺在干枯的手背上也渾然不覺。第三次終于點燃時,火苗在他渾濁的瞳孔里明明滅滅,升騰的煙霧裹著濃重的煙草味,瞬間彌漫了整個昏暗的堂屋。
"公安局的同志,"老人深深吸了口煙,煙灰簌簌落在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前襟上,"我兒子都要被槍斃了,你們還來干什么呀?"煙從他缺了門牙的黃色齒縫里漏出來,在陽光下凝成細小的霧靄。這四個多月,老爺子太疲憊了,如果沒有孫子在,活著都是一種煎熬。
孫茂安往前傾了傾身子,膝蓋頂?shù)阶澜前l(fā)出悶響。他瞥見墻上歪斜的全家福,背影是一臺解放141大卡車,穿工服的黃桂笑得燦爛,相框邊緣卻蒙著厚厚的灰。"老爺子,您也不必太過悲憤。"這話連他自己都覺得蒼白無力,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里顯得格外虛浮。
老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渾濁的痰液在掌心暈開,他胡亂抹在褲腿上,布滿血絲的眼睛突然瞪大了些:"不悲憤?怎么能不悲憤??!"他顫抖著指向墻上泛黃的獎狀,"哪個當?shù)?,看到自己兒子要被槍斃能不傷心?我們家黃桂,當年在廠里是出了名的好司機!初中畢業(yè)就跟著我跑車,18歲頂班時,領導都說這孩子踏實......"
話音戛然而止,老人的喉間發(fā)出嗚咽般的抽氣聲。他抓起桌上半瓶白酒,仰頭灌下時酒水順著嘴角流進衣領。"都是賭博害的??!"酒瓶重重砸在桌上。
"那些賭博害人啊,你們咋就不管一管啊,兩年時間,輸光了家底,騙他借高利貸,逼得他沒有了活路,大過年的開車喝酒撞人啊......"老人的肩膀劇烈抖動,花白的頭發(fā)隨著啜泣微微起伏,仿佛風中搖曳的衰草。
孫茂安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手帕遞過去,觸到老人冰涼的指尖時,心里猛地一顫。他壓低聲音,帶著幾分謹慎:"黃老爺子,您說的這些是之前的情況,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有了變化。"他環(huán)顧四周簡陋的陳設,目光落在墻角用磚頭支起的木板床上,"當然,具體情況我們不好和您明說,但是我可以提前透露一下――您兒子黃桂不一定會死。"
里屋的門簾突然劇烈晃動,黃桂母親趿拉著露出棉絮的拖鞋沖出來,圍裙下擺沾著未干的水漬,顯然是正在洗衣時聽到動靜。她布滿皺紋的手死死抓住門框,指甲幾乎要摳進木頭里:"公安同志,您說的是真的?我兒子還能不判死刑?你們可不能騙人?。?她脖頸上的青筋突突跳動,渾濁的眼淚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滾落,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我們是公安機關,沒必要大老遠跑來哄騙你們。是這樣,黃桂出事之后,我想問一問,有沒有人來給你們送過一筆錢?"
死寂籠罩了房間,只有老式掛鐘發(fā)出沉重的滴答聲。黃桂媳婦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上八仙桌,桌上的咸菜壇子晃了晃,險些跌落。兩個女人對視時,目光像受驚的兔子般躲閃,最終齊刷刷轉向黃桂父親。老人夾著香煙的手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同志,你這是說的啥意思?"老人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破鑼般的沙啞,"還有人給我們送錢?廠里工會倒是給了100塊錢,這錢也搭出去了,別說有人給我們送錢了……。
黃桂母親抹了把臉,她指了指墻角堆放的藥瓶,那是給他爹治哮喘的,因為缺錢早已斷了藥。"也不怕你們笑話,兒子出事之后,別說有人送錢,我們還四處借錢.,又是找律師,又是托關系,前前后后花了兩萬多,可是最后你們還是把兒子給我們槍斃了......"
孫茂安的目光也黯淡了許多,這是悲劇,人間悲劇,這樣的情景他也見多了,一時沖動,家破人亡。再次開口時,他的語氣多了幾分耐心:"你們確定?難道就沒有一個叫羅騰龍的來找過你們嗎,他沒有給你們送過錢?"
一家三口都顯得很是茫然,這老爺子道:“我們家祖上三代,就不認識啥姓羅的,也沒有姓羅的親戚啊,人家憑啥給我們送錢?”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