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我說話，矮胖的村干部趁機扯著嗓子大喊：“孫保山，孫保山，你個狗龜孫子，給我滾出來！”

這個時候，陳光宇又急匆匆地湊到我身邊，壓低聲音說：“李局長，這個孫保山和孫保民是堂兄弟關(guān)系?！?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下就明白了。怪不得孫保山能當(dāng)上伙夫，有這層關(guān)系在，他在村里的一些事兒上，自然能得到些照顧?；锓蜻@活兒，看著辛苦，實際上在工地上可是個肥差，能管著吃喝，油水不少。

這個時候，人群又沸騰了起來?！皩O保山，廚子孫保山，都50多歲的人了，平時看著挺老實，咋能干出這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幾個站在前面，和孫保山平時關(guān)系不錯的群眾，滿臉疑惑地說：“孫保山，不可能吧？是不是搞錯了？保山哥平日里在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老實人啊。要不是保山哥平時偶爾幫襯著，大妮子說不定早就凍死了?！?

旁邊有人附和道：“是啊，肯定是搞錯了。保山人挺好的，平時誰家有個事兒，他都樂意幫忙。誰家每個紅白喜事，都是保山掌勺操心?！?

就是，保山做菜的時候，都是找大妮子燒火。

何局長看著大家，提高音量說：“是不是他，把人找出來，當(dāng)面鑼對面鼓地對質(zhì)，不就知道了？”

經(jīng)他這么一說，眾人才發(fā)現(xiàn)，孫保山早就沒影了。此時月亮已不見蹤跡，狂風(fēng)依然襲來，只有村民們手里的手電光，像鬼火一樣，在黑暗中四處搖曳。一個個土窩棚，在這忽明忽暗的光線里，像一個個沉陰森的墳塋。

大家這才如夢初醒，開始四散開來，到處去找起來的孫保山。眾人舉著火把，打著手電，像一群搜尋獵物的獵人，一個窩棚挨著一個窩棚地仔細(xì)翻找。寂靜的夜里，只有人們的呼喊聲、腳步聲，還有風(fēng)吹過窩棚塑料布發(fā)出的“啪啪”聲。不知道是誰，突然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樹上有人，沒錯，那人就是孫保山，還套著圍裙呢！”

這一聲，如同戰(zhàn)場上的沖鋒號，大家瞬間像聽到命令的士兵，都朝著那個聲音的方向聚攏過去。我快步走近一看，可不是嘛，樹上真的掛著一個人，仔細(xì)一瞧，正是孫保山。只見他面色慘白，雙眼緊閉，脖子被一根繩子緊緊勒住，身子隨著微風(fēng)輕輕晃動，身上還穿著那件臟兮兮的圍裙。

我迅速掏出強光手電，一道慘白的光柱直直射向樹上的孫保山。剎那間，他那痛苦扭曲的面容暴露在光亮之下，額頭青筋暴起，雙眼緊閉，牙關(guān)緊咬，在慘白的燈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狼狽與痛苦。沒等我下達(dá)指令，刑警隊那幾個眼疾手快的同志，就迅速行動起來。眾人齊心協(xié)力，費了一番周折，終于將孫保山從死亡邊緣解救下來。

孫保山雙腳剛一著地，就像瘋了一般拼命掙扎，力氣大得驚人。他一邊使勁扭動著身體，試圖掙脫控制，一邊聲嘶力竭地呼喊：“讓我死，讓我死??！”那聲音充滿絕望與悔恨，在這寂靜又混亂的夜里，顯得格外凄厲，仿佛來自地獄深處的哀嚎。

此情此景，還用得著什么多余解釋？他這極端的自殺行徑，已然將真相赤裸裸地擺在眾人面前。公安局的同志們，雖說訓(xùn)練有素、意志堅定，可面對此刻如洶涌潮水般憤怒的鄉(xiāng)親們，也漸漸有些力不從心。鄉(xiāng)親們平日里都是善良本分之人，可聽聞大妮子遭受如此非人的磨難，心中的怒火徹底被點燃，熊熊燃燒，無法遏制。他們紛紛抄起身邊干活用的鐵锨、木棍，眼神中滿是憤怒與決絕，朝著孫保山?jīng)_了過來。盡管有三四十號局里的同志手挽手，筑起一道人肉防線，試圖阻攔，可這根本無法阻擋這股被正義與憤怒驅(qū)使的強大人流?；靵y中，只聽見“砰砰”的擊打聲不絕于耳，分不清是木棍打在地上，還是落在了孫保山身上，現(xiàn)場一片混亂，局勢徹底失控。

狂風(fēng)呼嘯著席卷而來，風(fēng)聲如鬼哭狼嚎般凄厲。風(fēng)吹過窩棚旁的塑料布，發(fā)出“啪啪”的巨響，仿佛是在為這場悲劇敲響沉重的喪鐘。一個個窩棚在昏暗中影影綽綽，看起來真如一座座陰森的墳塋。此時，每一個憤怒的群眾，此刻如決堤的洪水，盡情地宣泄著。

天空中，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落在我的臉頰上，瞬間融化，分不清是雪水還是淚水。我眼眶泛紅，淚水奪眶而出，這絕非是成功抓到嫌犯后的喜悅之淚，而是對大妮子悲慘遭遇的深切同情。人是抓到了，法律自會給予公正審判，可對于大妮子而，她那噩夢般的童年，誰能真正彌補？在她幼小脆弱的心靈上，留下的創(chuàng)傷太過深刻，即便將這些罪人槍斃，又怎能撫平她內(nèi)心的傷痛？我想，她現(xiàn)在最大的渴望，或許只是能緊緊抱著年幼的弟弟，滿心困惑地問一句：“爸爸媽媽，你們當(dāng)初為什么要生下我和弟弟，人間太苦了，我們不想來”。又或者，在她內(nèi)心深處，真正渴望的并非什么遙不可及的公平正義，而僅僅是能再次依偎在爸爸媽媽溫暖的懷抱里，看著弟弟天真無邪地呵呵直笑，盡情享受那份缺失已久的親情。想到這里，我的心像被無數(shù)根針扎著，痛得無法呼吸，那一刻，我實在不敢再繼續(xù)想下去，滿心的悲痛與無奈，幾乎要將我淹沒。

就在我沉浸在悲痛之中時，何浩匆匆跑到我身邊，在我耳邊焦急地呼喊：“李局長，李局長，您別在這掉眼淚了。人抓到了，可咱不能把他帶回去的時候是個死人啊，到時候要是有人說咱們把人打死了，那責(zé)任可就大了，咱們得擔(dān)待不起啊！”我緩緩回過神，看向身邊，局里的兄弟們個個面色鐵青，眼中滿是憤怒與不甘，緊緊盯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孫保山，那眼神仿佛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穩(wěn)定住自己的心神，然后提高音量，大聲說道：“好了，大家冷靜點，人不能打死，必須把他安全帶回局里，抓緊時間！”可此時，憤怒的人群已然失去理智，根本停不下來。好在局里面來的都是精干力量，在重重保護之下，四五個身強力壯的大漢迅速沖上前，一左一右架起口鼻直流血、氣息微弱的孫保山，在混亂的人群中艱難地擠出一條路來。孫保山耷拉著腦袋，身體軟綿綿地被架著走，時不時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隨著警車尖銳的警笛聲劃破夜空，雪花下得愈發(fā)猛烈，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打在車窗上，看著這漫天飛雪，我不禁覺得，這或許是上天在為大妮子的遭遇落淚，也是對這沉冤昭雪的無聲告慰。讓人由衷感慨，正義雖然有時會遲到，在黑暗中徘徊許久，但終究不會缺席，總會以它應(yīng)有的方式降臨。

后續(xù)的工作自然交由何浩負(fù)責(zé)安排落實。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回到武裝部的家屬院時，早已是凌晨12點。夜，格外寂靜，四周一片雪白，唯有張叔家的院子里，那昏黃的燈光依舊頑強地亮著，在這寒夜中顯得格外溫暖。

張叔對這件事極為關(guān)注，一直懸著心，所以才遲遲未睡。我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門口，只見小院的大門敞開著，像是在靜靜等待著我的歸來。我輕輕推門而入，還沒走進屋子，就聽到張嬸那熟悉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來：“是朝陽回來了吧？”

我趕忙回應(yīng)道：“哦，張嬸，您咋還沒休息呢？都這么晚了?！?

張嬸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透著關(guān)切：“啊，你張叔他們一直在等你呢，大家誰都沒合眼。我勸了好幾回，他們就是不聽?！?

我推開門走進屋內(nèi)，張叔聽到聲音，馬上從沙發(fā)上站起身來，目光急切地看向我，問道：“怎么樣？”

我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透著欣慰：“張叔，全部抓住了。一共九個人，除了村里兩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人，剩下的七個人都已經(jīng)落網(wǎng)了?！?

張叔聽后，驚訝得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張開，半晌才說道：“九個人？我的媽呀，朝陽啊，這到底是多大的案子呀？”說完，他像是被抽去了全身力氣，雙目無神地一屁股重新坐在沙發(fā)上。我這才注意到，轉(zhuǎn)身望去，吳香梅、曉陽、鐘蕭虹三個人也都靜靜地坐在沙發(fā)上，她們面色凝重，神情低落，顯然心情十分沉重。

很明顯，這個消息并未讓她們感到絲毫喜悅。畢竟她們身為女同志，內(nèi)心更為細(xì)膩敏感，對于大妮子所遭受的人間煉獄般的磨難，有著更深切的感觸，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揪心不已，更難以接受這樣殘酷的現(xiàn)實。

吳香梅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說道：“我的天吶，九個，竟然有九個人啊！這可憐的妮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我微微皺了皺眉，接著說道：“還有兩個年齡比較大的，其中一個都已經(jīng)70歲了。我們幾個商量了一下，現(xiàn)在還犯愁。要是去抓人的話，就怕老人身體吃不消，萬一……?！?

張叔伸手揉著眼鏡，沉默了許久，一句話也沒說。我太了解張叔此刻的心情了，這所謂的“勝利”，實在太過慘烈，毫無喜悅可。

張叔感慨說道：九個人的背后，是九個家庭啊，而每個家庭又牽扯著眾多的子女、親屬。這大妮子和她弟弟小苦娃，孤零零地出現(xiàn)在這村里，他們和待宰的羔羊，成為了某些人肆意欺凌的對象。這件事啊，考驗著人性，而事實證明，人性在欲望與惡念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啊。

我趕忙轉(zhuǎn)移話題，問道：“哎，你們都在，大妮子和她弟弟在哪兒呢？”

曉陽輕輕站起身來，伸手指了指側(cè)邊的臥室，輕聲說道：“兩個人都睡了，你去看看吧?！?

我輕輕點了點頭，放輕腳步，緩緩走到臥室門口。推開門，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與外面冰天雪地的寒冷形成鮮明對比。房間里，大妮子和她弟弟正甜甜地睡著。大妮子的小臉兒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她弟弟也是如此，兩人緊緊相擁，大妮子的手臂緊緊環(huán)繞著弟弟，仿佛生怕一松手，弟弟就會消失不見；而弟弟的小手也緊緊抓住姐姐的衣角，睡得十分安穩(wěn)。我從未見過睡覺抱得如此緊的小孩，他們的睡顏是那么純真、寧靜，或許從弟弟小寶出生以來，大妮子今晚才真正睡了一個踏實覺，她太害怕失去這世間唯一的親人了，哪怕在睡夢中，也要緊緊守護著弟弟。今晚，風(fēng)不再來……

我轉(zhuǎn)身回到客廳，張嬸默默地遞給張叔一個手帕。張叔接過手帕，輕輕擦了擦眼睛，我這才發(fā)現(xiàn)，張叔的眼眶泛紅。

張叔抬起頭，看著我，語重心長地說：“朝陽啊，這事兒和年齡可沒關(guān)系。既然觸犯了法律，就必須承擔(dān)相應(yīng)的責(zé)任。咱們現(xiàn)在只知道他們欺負(fù)了大妮子，可誰知道還有沒有其他無辜的人也遭受過同樣的傷害。年齡絕不是違法犯罪的擋箭牌，抓人時注意方式方法，別傷著人就行?！?

鐘蕭虹這時站起身來，一臉誠懇地說道：“張書記，我還是想收養(yǎng)這倆孩子，您就同意我吧。。”

張叔輕輕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無奈與擔(dān)憂：“妮兒啊，不是叔不讓你收養(yǎng)，叔知道你是一片好心。可你想想，以后在臨平，他們根本待不下去，東原也不行。這些人受到懲罰后，他們的家人肯定會對大妮子心懷怨恨，結(jié)下血仇。就按曉陽之前說的辦法，曉陽去聯(lián)系省民政廳，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把他們姐弟倆送到省城去?！?

鐘蕭虹皺著眉頭，有些不服氣地說道：“張叔，我就不信了，這些人還能掀起什么大風(fēng)浪來？他們自己做的事，理虧得很，難道他們家人還真敢找我們麻煩不成？”

張叔再次無奈地?fù)u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妮子呀，你還是太年輕，沒看透人心的險惡。村里少說也有千把人，就這九個人，都能把大妮子折騰得不成人形。你要知道，他倆沒爹沒娘，孤苦伶仃的，九個家庭，這背后牽扯的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只要這九個家庭里有一個人失去理智，大妮子和小寶就得承受無法想象的痛苦，那可是生命都難以承受之重啊?！?

說完之后，張叔看向鐘蕭虹，又補充道：“現(xiàn)在縣紀(jì)委一直沒有書記，這樣，明天你去好好查一查，該給大妮子的補貼到底發(fā)給了誰？當(dāng)時負(fù)責(zé)計生的那個干部現(xiàn)在又在哪里？給我把相關(guān)人員都找出來。這賬可不能全算在群眾頭上，把這些人揪出來，我得好好跟他們說道說道，給大妮子一個交代。”

而此刻，在水寨鄉(xiāng)的一座小院里，鄉(xiāng)黨委書記王相軍正沉浸在夢鄉(xiāng)之中。突然，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如將他從睡夢中驚醒。王相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伸手在床頭柜上摸索著拿起電話，不耐煩地“喂”了一聲?？陕犕觌娫捘穷^的內(nèi)容后，他瞬間清醒過來，臉上的神情由迷糊轉(zhuǎn)為驚恐，手不受控制地一哆嗦，顫顫巍巍的道：什么時候的事，這不是鬧大了嗎。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