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點了點頭,神色認真,直接把心底的想法一股腦說了出來,對著商恒華的愛人道:“你說得太對了。我們對商恒華同志展開了全方位、深層次的了解與剖析啊。公安機關(guān)堅定地認為,商恒華同志懷揣著深厚的為民情懷,從農(nóng)村一步步成長起來,能走到今天著實不易嘛,他絕不是那種會去充當舉報人的事。就算有問題,也是逐級反映嘛。我們有確鑿且充分的理由相信,他是被人惡意栽贓陷害的。”
這般判斷并非是為了哄人寬心。李叔做出此等論斷,完全基于商恒華日常的為人處世以及當下這樁事件的種種細節(jié)。商恒華實在沒有必要去舉報鄒新民,退一步講,就算真要舉報,依照常理,也不會選擇實名舉報這種把自己完全暴露出去的方式。畢竟他的家人都還生活在臨平縣,但凡思維正常些,就算要反映問題,也完全能夠通過匿名途徑向組織如實反饋。雖說這么做聽起來似乎對組織信任度欠缺,但在現(xiàn)實復(fù)雜的環(huán)境下,舉報別人的首要前提,必定是先周全地保護好自己和家人,這是人之常情。
陳嬸聽聞李叔這番話,瞬間找到了知音,眼眶一熱,感慨萬千地說道:“哎呀,李局長,您到底是市公安局的局長,看問題就是透徹,說話也在理,比昨天縣公安局來的那幾個小年輕強太多了,他們根本不理解我們家老商。我們家老商從農(nóng)村起家,一路到現(xiàn)在,他吃過的苦、受過的累、遭過的委屈,我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就他那性子,一心撲在工作上,真的沒有去舉報別人的理由啊?!?
李叔端起茶杯,熱氣裊裊升騰,他并未急著喝,而是姿態(tài)自然地端著茶杯,微微抬手指了指陳嬸,繼續(xù)說道:“所以,當下最為關(guān)鍵的,就是要搞清楚你們家老商到底去哪兒啦。他會不會是想找個地方,躲一躲這風頭?、您再仔細回憶回憶?!?
陳嬸滿臉無奈,重重地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絕望:“李局長,您真別再問我了,我一個婦道人家,沒找組織上要人,已經(jīng)是有覺悟了,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叔微微皺眉,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緩緩說道:“您說不知道,這問題可就嚴重了,這就好比黃泥掉進褲襠里,不是屎也被人當成屎了。您仔細想想,他這么一躲,組織上很可能會認定商恒華涉嫌誣告。他現(xiàn)在人跑了,工作還能保得住嗎?組織上肯定也會犯嘀咕,沒事他跑什么呢?這不明擺著讓人起疑嘛?!?
陳嬸面露難色,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小聲說道:“李局長,我心里琢磨著,估計是他不小心得罪了寫舉報信的人,人家勢力大,他惹不起,所以才躲起來了?!?
李叔聽聞,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領(lǐng)神會,趕忙問道:“嬸兒,您這話怎么說?難道商局長知道寫舉報信的人是誰?”
陳嬸一聽,神色慌張,趕忙雙手合十,不停地擺手說道:“不知道,不知道,我發(fā)誓他真的不知道。我看他心神不寧的,問他到底咋回事,他啥都不肯說,就說讓我別管,自己心里有數(shù)?!?
李叔會意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帶著幾分洞察世事的意味,說道:“不知道?省紀委送來的材料昨天上午才到東原市,可昨天一大早,你說你們家老商就不見人影了。這說明他早就知道了有這么一封舉報信,所以才匆忙逃跑。這個時候您一定要相信組織啊,只有組織才能幫你們一家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老商一個清白嘛。”
陳嬸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自己剛才無意中說錯了話,頓時緊張起來,連忙解釋道:“我……我也不確定他知不知道。領(lǐng)導,你們可別再嚇我了,我這心臟本來就不好,你們說這些,我聽著心里直發(fā)慌。要是真被嚇出個好歹,家里還有老母親等著我照顧呢。就算老商跑了,我猜也是因為他不想得罪那個實際寫舉報信的人。至于到底是誰寫的,我真的一點兒都不清楚,你們就是把我抓起來,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啊?!?
李叔輕輕晃了晃手中的茶杯,茶水在杯中輕輕蕩漾,他的語氣依舊平和,但卻多了些堅定:“不知道?您這還是沒把組織當成自家人。商恒華就算跑,他又能跑到哪兒去呢?難不成還能跑到香港、澳門,甚至跑到對岸去?他躲得了初一,躲得過十五嗎?他這一跑,我跟您說實話,公安機關(guān)肯定會把所有的責任都算到他頭上。到時候,他舉報的人要是矢口否認,那誣告的罪名可就實打?qū)嵚湓谒砩狭?。?
陳嬸心里比誰都清楚,這件事絕非一封舉報信那么簡單,還有那份要命的報價單。商恒華反復(fù)強調(diào),只跟組織如實說明自己是冤枉的,其他事情一概閉口不談,惹不起,確實惹不起。
陳嬸猶豫再三,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最終還是咬了咬牙,說道:“李局長,我跟您說實話吧。我們家從農(nóng)村出來,太不容易了?,F(xiàn)在老商得罪的那個人,我們根本惹不起。我也不知道這人是誰,但我知道他是個干部,不然老商也不會嚇跑。至于他到底跑到哪兒去了,我真的一無所知,我發(fā)誓,不信的話,我不得好死?!?
李叔端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茶,心中暗自思忖,得罪了一個得罪不起的人,這是誰能這么嚇人?
從縣建委出來之后,冬日的寒風呼呼地刮著,李叔坐在車里,點上一支煙,煙霧在車內(nèi)緩緩彌漫開來。他一邊抽著煙,一邊轉(zhuǎn)頭問我:“朝陽啊,你仔細琢磨琢磨,這個商恒華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別人手里了?商恒華好歹也是國家干部,在園林所、建設(shè)局工作,平時看著也挺精明能干的,能和誰結(jié)下這么深的仇呢?到底是誰,能讓他如此忌憚啊?”
我稍微思索了一下,馬上說道:“李叔,商局長這個人我之前也接觸過幾次,總體感覺他說話辦事都挺圓滑的,見人說人話,按道理不應(yīng)該輕易得罪人吧。我們昨天也調(diào)查了,沒聽說過和誰鬧過什么大矛盾?!?
“得罪不了什么人?那市里園林所的情況,你到底了解多少?”李叔追問道。
我老實地搖了搖頭,說道:“不太清楚。就知道這個園林所平常也就是管管花花草草,搞搞城市綠化,在大家眼里,算不上實權(quán)單位吧?!?
李叔彈了彈煙灰,繼續(xù)說道:“你有所不知,園林所馬上就要升級改成園林局了,直接升為副縣級單位,商恒華原本馬上就要被提拔成園林局局長。這本是好事一樁,可在提拔過程中,出了些意外狀況,被暫時擱淺了。既然商恒華都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肯定還是想更進一步的。那在干部任用這一塊兒,誰能對園林局干部的提拔晉升起到關(guān)鍵作用呢?就是周海英嘛。我要是猜得沒錯,這里面應(yīng)該是周海英和鄒新民之間有了利益沖突。不然,商恒華都已經(jīng)有機會往市里發(fā)展了,干嘛還非要去倨較卣馓嘶胨???
我一聽,滿臉驚訝,說道:“周海英,周省長的兒子?不會吧,周省長的兒子怎么會摻和這種事兒,還去舉報鄒新民呢?這聽起來也太離譜了,他犯得著為這點事兒大費周章嗎?”
李叔在市里工作,消息靈通,對市里的情況掌握得更加全面,他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也是聽一些內(nèi)部消息說的,周海英想去東洪當縣長,而組織上也在考慮讓鄒新民到縣里任職。我大膽猜測一下,周海英為了阻止鄒新民去臨平縣當縣長,就想出了這么一個歪招,指使商恒華去舉報鄒新民。只要舉報成功,鄒新民的任職就會受到影響,他自己不就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離縣長的位置又近了一步嘛?!?
我還是有些難以置信,說道:“您的意思是,周海英想去當縣長,竟然要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不太可能吧。他在建委當書記,再加上周省長的關(guān)系,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何必費盡心機去爭縣長這個位置呢?”
李叔看了我一眼,耐心解釋道:“建委的書記,在建設(shè)系統(tǒng)有一定的話語權(quán),但和縣長這個一方大員比起來,還是有很大差距的。真正能施展拳腳、掌控一方的,還是縣長這種直接負責地方治理的職位。你以為縣長這么好當啊?這里面的門道多著呢。關(guān)鍵是現(xiàn)在,整個東原地區(qū),這目前也就只有東洪縣有位置空缺,這么好的機會擺在面前,周海英肯定不會輕易放過。”
我突然想起曉陽曾經(jīng)說過的話,有能力的人等到位置就能上;有能量的人選了位置就能上。這么看來,周海英顯然屬于后者,一個有能量的人。在整個東原,以他的背景和勢力,如果真的想擔任個縣長、書記之類的要職,只要運作得當,把位置騰出來并不是什么難事。
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訴李叔之后,李叔笑了笑,說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鐘書記是菜市場賣菜的,隨便就能把一個重要職位調(diào)來調(diào)去?關(guān)鍵是,周海英雖然有些能量,但也沒你想象中那么大??h長,沒有他老爺子周鴻基發(fā)話、施壓,鐘書記怎么可能輕易按照他的想法來安排呢?”
直到李叔說完,我心里還是犯嘀咕,怎么也難以相信,周鴻基的兒子周海英會做出這種不擇手段的事情。
我一臉迷茫地看著李叔,問道:“李叔,那現(xiàn)在咱們該怎么辦呢?”
李叔重重地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怎么辦?不好辦啊。我總不能直接把周海英叫過來,當面質(zhì)問他吧?就憑咱們現(xiàn)在掌握的這些情況,根本站不住腳。而且周海英這個人,我和他打過幾次交道,他看起來更像是個買賣人,心思根本不在正經(jīng)工作上,和他打交道,得格外小心。”
車還沒到公安局,李叔手包里的大哥大便突兀地響了起來。李叔不緊不慢地掏出大哥大,語氣平和地說道:“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向建明略顯焦急的聲音。在電話里直截了當?shù)卣f道:“叔,我是建民。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回市委,周海英這邊出了問題?!?
李叔微微皺眉,看了一眼手表,說道:“海英?哪個海英?”
“還能有哪個海英?是周海英。具體情況電話里不方便說,你回來之后就知道了。這事兒十萬火急,叔,你趕緊。”
李叔心里“咯噔”一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處臨平縣,回市政府最快也得一個半小時。
“行,我知道了,回來之后我直接去鐘書記的辦公室?!崩钍鍜鞌嚯娫挘H為遺憾地說道:“聽說你們這兒的燒雞挺有名的,看來今天是吃不上了?!?
我滿臉好奇,馬上問道:“什么事啊,這么著急?”
周海英的事,回去之后才知道。
回到市委之后,李叔馬不停蹄地來到了鐘書記的辦公室。進門之后,李尚武清了清嗓子,說道:“鐘書記,您找我,出什么事了?”
鐘毅書記從辦公桌后面緩緩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搖頭說道:“哦,剛才市委臨時開了常委會,周海英同志,被市委免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