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曉陽已在說張叔之前答應(yīng)的錢是不會不還的,我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張叔的形象,還是反駁道:“曉陽,你還是不了解張叔這個人,他平時做事向來是很有原則的。你想想,他是以黨性向王市長做的保證,說要是到時候不還錢,就把這15%的股份交回市里面。咋可能食呢?”
曉陽嘴角微微一撇,斜睨了我一眼,眼中帶著幾分無奈與調(diào)侃,說道:“三傻子,哎呀,你這個人實在得有些過頭了。就你這樣的,今天在會上也就一個回合,就被說得啞口無。我都捉摸不透你今天是真犯傻,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居然主動把讓市里面出錢這件事給提出來。唉,你這人啊,還真是傻人有傻福,也算是誤打誤撞。你都不知道,要錢的事,紅旗書記和慶合書記兩人心里都在掂量,誰都不好率先張嘴,就你這個愣頭青,想都不想就說出來了。”
我目光誠懇地看著曉陽,認(rèn)真說道:“唉,我就是想著你那天晚上說的,兩位領(lǐng)導(dǎo)要算計著讓市里面出錢才敢提的。當(dāng)時我心里一橫,就想大不了被領(lǐng)導(dǎo)批一頓,總不能錯過這個機會。要是因為怕挨批就不說,那啤酒廠項目的資金缺口咋辦?”
曉陽微微仰頭,目光透過街邊商店的玻璃,看著里面琳瑯滿目的商品,眼中流露出感慨的神色,以前,大街上做買賣的人都跟做賊似的,偷偷摸摸,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可現(xiàn)在呢,好多個體商店、熱鬧得很。這整條街,除了賣衣服、賣布匹的,還有玩具、百貨,各種商品應(yīng)有盡有,真可謂是琳瑯滿目,目不暇接。這是改革開放帶來的變化?!?
正說著,我們路過一家賣童裝的小店,擺放著幾件精致可愛的小衣服,吸引了曉陽的目光。她快步走了進(jìn)去,眼神中滿是興奮與期待,開始仔細(xì)地挑選衣服。只見她一會兒拿起這件,在手中反復(fù)翻看,一會兒又拿起那件,對著光打量布料的質(zhì)地。不一會兒,就選好了幾件,動作嫻熟又果斷。
我看著她選得那么認(rèn)真,忍不住說道:“你這給孩子買衣服也不帶孩子來,萬一不合適可咋整?到時候又得折騰?!?
曉陽自信滿滿地挺直了腰桿,說道:“我這個當(dāng)媽的,娃長啥樣我還能不清楚?我對她的身形尺寸了如指掌,買衣服根本不用帶孩子。我拿手一量,就能精準(zhǔn)地判斷出這衣服的長短合不合適。那些抱著孩子來試衣服的,我看啊,才是平時沒怎么用心留意孩子的成長?!?
小店墻上的貨架,一邊是女童的衣服,一邊則是男童的衣服,曉陽選完了豈露的衣服,曉陽的目光又落在了一旁的男童區(qū),她踱步過去,在衣架間穿梭,最后挑選了一套男童衣服。
我滿臉疑惑,看著她問:“哎!咱家是閨女,你選個男孩的衣服干啥呀?這閨女肯定穿不下呀?!?
曉陽一邊小心翼翼地把衣服疊好,一邊解釋道:“這個是給文靜她們孩子買的,他們孩子不是也住在這里嗎?建峰在深圳忙工作,難得回來,文靜一個人照顧孩子也不容易,咱們送套衣服過去,也算是一點心意。”
說起李劍鋒的孩子,我的思緒也飄遠(yuǎn)了。和建峰許久沒見面了,上次見面,還是劍鋒帶回來一些外國電影。自從他去了深圳之后,一心撲在事業(yè)上,給縣里推薦了不少個項目。有兩個已經(jīng)成功簽約并且落地。當(dāng)然,大多數(shù)都沒有成功,其中還不乏有些騙子,打著投資的幌子,白吃白喝,真正到投資的時候,人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樣,沒了蹤影。
我看著曉陽,半開玩笑地說道:“曉陽,你不會是覺得李學(xué)武要當(dāng)領(lǐng)導(dǎo)了,才給建峰家送衣服的吧?”
曉陽聽完之后,猛地回頭,目光似嗔似怪地看了我一眼,說道:“三傻子,有時候你說你傻,你這機靈勁兒又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你睜開眼睛看看,我是那種人嗎?”
曉陽繼續(xù)挑選衣服,她伸出手指,在衣服上用自己獨特的方法比畫著腰圍、褲長等,眼神專注而認(rèn)真,不多會兒,就又選好了兩件衣服。
童裝店旁邊又是一家童裝店,今年好多店都扎堆賣童裝,幾家店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商業(yè)氛圍,多多少少具有些影響力。不管是賣童裝的還是賣大人服裝的,曉陽興致勃勃,又為鄧叔叔挑選了一件夾克。她拿著夾克在我身上比畫,左看右看,還不時用手整理一下衣領(lǐng),嘴里念叨著:“這件夾克的款式很適合爸,顏色也襯?!敝螅譃榘⒁踢x了一件線衣,線衣的材質(zhì)柔軟舒適,款式也很新穎。打包好之后,沉甸甸的袋子就由我拿著,我們一同回了市委大院的家里。
市委大院家屬院,是這座城市最為特殊的一個家屬院。里面住的除了現(xiàn)任在職的市委大院領(lǐng)導(dǎo)之外,還有之前歷任的領(lǐng)導(dǎo)以及市委、市政府工作人員。這里的建筑風(fēng)格莊重而典雅,道路兩旁綠樹成蔭,環(huán)境清幽。走到市委大院家屬院門口不遠(yuǎn)的位置,就看到了“迎賓樓”三個字十分耀眼。這三個金屬大字,蒼勁有力、氣勢不凡,每一筆每一劃都蘊含著獨特的韻味,應(yīng)當(dāng)是哪位書法大家所寫。每到晚上,“迎賓樓”三個字泛著鮮艷的紅色,那光芒穿透夜色,半個地委大院家屬院都能看到這高高矗立的招牌,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回到家里,一推開門,就看到阿姨正帶著豈露和建峰的孩子一起在家里玩。兩個小家伙在客廳的地毯上玩得不亦樂乎,玩具扔得到處都是。豈露看到曉陽并沒有表現(xiàn)出太過親熱,畢竟平日里,自從豈露出生之后,曉陽因為工作帶得就很少,都是由阿姨悉心照料。兩個小孩玩耍得倒是頗為親密,一個手里拿著玩具槍,嘴里“砰砰”地模仿著開槍的聲音,一個抱著布娃娃,輕聲哼唱著什么。
曉陽看到這一幕,眼中滿是溫柔,她快步走過去,強行將兩個孩子抱在手中,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在他們紅撲撲的臉蛋上各親了一口之后才將他們放下,臉上帶著笑意問道:“媽,怎么就你一個人看倆孩子?”
阿姨抬起頭,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說道:“是啊,李老革命身體不好,學(xué)武他們兩口子送老人去醫(yī)院了。”
曉陽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略感擔(dān)憂地道問:“咋啦?嚴(yán)重嗎?”
“年齡大了嘛,都是些老年病。老爺子不愿意住院,學(xué)武和學(xué)文兩兄弟,好說歹說,才把他強行送到醫(yī)院去了。”
“不愿意住院,為啥不愿意住院?”
“這不,老爺子享受的醫(yī)療待遇是副省級的,在任何地方住院都不要錢。但老爺子是從艱苦年代走過來的,一輩子勤儉節(jié)約,不愿意花國家的錢,也不想給學(xué)武他們增加負(fù)擔(dān)。他把生與死看得沒那么重,就是覺得年齡到了,人啊,也就該走了,所以現(xiàn)在極為固執(zhí),堅決不住院,不給國家添麻煩?!?
曉陽聽了,心中滿是敬佩,她拿起給買的衣服,在阿姨身上比畫了比畫。阿姨看著衣服,臉上露出心疼的神色,說道:“哎呀,家里這么多衣服,你們就不要再買了,退回去退回去?!?
曉陽左看右看,仔細(xì)端詳著衣服在阿姨身上的效果,覺得很是合適,也沒提衣服的事,就說道:“那我和朝陽去醫(yī)院看一看?!?
阿姨連忙擺擺手,說道:“看一看可以,但下午就不要去醫(yī)院了,明天一早你們?nèi)メt(yī)院看看。對了,建峰好像也回來了,我聽建峰媽說,建峰和文靜之間好像有點小矛盾,你們兩個要是見到建峰,也問問,都有孩子了,鬧什么鬧?”
曉陽一邊收拾著衣服,一邊說:“能沒矛盾嗎?建峰一兩個月才從深圳回來一次,一年里倆人見面的時間都不到一個月,聚少離多的,感情難免會受影響。我看抓緊時間喊建峰回來算了,一家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阿姨嘆了口氣,說道:“哎呀,倒不是這個原因。建峰這小子主意大,現(xiàn)在就想著辭職不干,到深圳去做生意。按他的說法,那在深圳遍地都是錢,就等著人去撿呢?!?
曉陽倒是一臉輕松地坐在沙發(fā)上,蹺起了二郎腿,說道:“我看建峰這個想法挺好的呀,他本來就是學(xué)對外貿(mào)易的,專業(yè)對口。你們看沒看過《深圳青年》這本雜志呀?很多年輕人,就是靠把國外的貨引進(jìn)來,把國內(nèi)的貨賣出去,成立外貿(mào)公司,發(fā)了大財。你看咱們平安縣外貿(mào)公司和東原外貿(mào)公司,門面不大,一年創(chuàng)造的效益可是比紡織廠高多了吧?這說明外貿(mào)行業(yè)潛力巨大啊?!?
阿姨坐在一旁,雙手交疊放在腿上,說道:“所以說你們年輕人的想法和我們的想法就不一樣。不過我也在勸建峰媽,人就這一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倒也不是不行。只不過,像我們這老一輩人,總覺得下海不是個正當(dāng)職業(yè),不如端著鐵飯碗,心里踏實?!?
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身體微微前傾,說道:“建峰做外貿(mào)確實是有優(yōu)勢的,畢竟他學(xué)的外貿(mào)專業(yè),又會說外語。你看咱們第一建筑公司,當(dāng)時被開除的幾個人,現(xiàn)在搞起來了民營建筑公司,也接了不少活,這下海并不一定是件壞事?!?
阿姨微微點頭,說道:“現(xiàn)在工資確實太低了,你們兩個基本工資加上四項補貼,也才200多。我聽建峰媽講,就是在深圳開個出租車,一個月都能掙幾千塊錢,比你們一年的收入都高啊。這差距實在是太大了,也難怪建峰心動?!?
聊了許久之后,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阿姨還沒接電話,就伸出手,臉上帶著篤定的神情說道:“打電話來,我不用接就知道什么內(nèi)容,肯定是晚上又不回家吃飯?!辈欢鄷海⒁探恿穗娫?,電話里傳來一陣模糊的聲音,阿姨回應(yīng)道:“好的好的,知道了,就是不回家吃飯吧。今天朝陽都回來了,你還是早點回來?!?
打完電話之后,阿姨放下聽筒,說道:“怎么樣?我說得沒錯吧?要是四點多打電話,那肯定就是說吃飯的事兒。”
一周只休息一天,難得有個周末,曉陽想睡個懶覺。早上的時候,窗外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臉上,暖烘烘的。大院外邊已經(jīng)傳來了小商小販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曉陽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身體像只慵懶的貓,埋著頭在我的胸膛處使勁鉆了幾下,才不情愿地說道:“我真的好想再睡一會兒呀,今天是星期天呀,為什么規(guī)定看病人要上午去呀?這規(guī)定也太不合理了?!?
雖然是抱怨,但抱怨之后還是起了床。她睡眼惺忪地走進(jìn)衛(wèi)生間洗漱,不一會兒,就一邊刷著牙一邊走了出來。匆匆吃過早飯,看建峰的兒子和豈露一起都由阿姨來喂,兩個小家伙你一口我一口,吃得很是歡快,看得出來,阿姨平常沒少照顧建峰這小子,把他養(yǎng)得白白胖胖的。
阿姨看到我們出來之后,笑著說:“你看這兩個小孩,吃飯的時候是比著吃、比著玩,要是只有一個,還真不怎么吃。小孩子嘛,有個伴就吃得香,玩得也開心?!?
曉陽看了看門口,發(fā)現(xiàn)鄧叔叔不在,說:“怎么我爸又出去了?”
“今天一早就和鐘書記去省城了”。
到了鐘書記和鄧叔叔這個位置上,根本就沒有星期天的概念,平日里難得休息一天,我和曉陽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吃過早飯,我們到商店里買了些東西,大包小包有六樣,奶粉、餅干、糕點、水果、雞蛋和罐頭。東西不算多,坐了一輛倒騎驢,就慢悠悠地朝著人民醫(yī)院趕去。一路上,風(fēng)吹在臉上,帶著些許涼意,路邊的行人來來往往,滿是生活氣息。
人民醫(yī)院沒有單獨的干部樓,但在住院部還是有幾間條件較好的病房供老干部使用。我們到了病房,看到李劍鋒正坐在床邊,細(xì)心地給老爺子喂水。李劍鋒看到我和曉陽進(jìn)來,連忙起身,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上前介紹說道:“爺爺,他倆你還記得不?”
老人家躺在病床上,倒是比以前消瘦了許多??雌饋砗苁倾俱?,但眼神還是有光,那眼中透著歷經(jīng)歲月沉淀淡然。
在李劍鋒的攙扶下,老人家緩緩坐了起來。曉陽很是熱情地走上前,臉上帶著關(guān)切的笑容,說道:“爺爺,我和朝陽來看你啦!您最近感覺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