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盡頭,兩道身影緩緩走來。
男的西裝筆挺,氣度不凡。
女的挽著他的胳膊,一身淡藍的長裙,溫婉動人。
汪明遠,林雪。
兩人十指相扣,步調(diào)一致,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恩愛和默契,溢于表。
劉清明快步迎了上去。
“明遠哥,嫂子?!?
汪明遠松開妻子的手,上前一步,給了劉清明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擁抱。
力道不輕不重,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清明,恭喜?!?
林雪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著兩人。
“恭喜你們,修成正果了。小璇呢?”
“在前面的化妝間?!眲⑶迕髦噶酥干砗?,“在換衣服?!?
“我去看看新娘子,你們聊?!?
林雪沖兩人揮揮手,提著裙擺,向化妝間走去。
走廊里只剩下兩個男人。
汪明遠收回視線,從口袋里摸出煙盒,剛想抽出一根,又塞了回去。
“忘了,今天這種場合,不適合抽煙?!?
他靠在墻上,上下打量著劉清明。
“這么久沒見,怎么樣?”
劉清明苦笑一聲,搖搖頭。
“一難盡?!?
“少來這套?!蓖裘鬟h一語揭穿,“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滿打滿算,你調(diào)到京城也不過四五個月。居然干了這么多事?又是抗擊非典,又是推動光刻機項目,現(xiàn)在連芯片產(chǎn)業(yè)都讓你攪動了。”
“沒辦法,能者多勞嘛?!?
劉清明攤攤手,一臉無辜。
汪明遠被氣笑了。
“雖然很無恥,但卻是事實。我竟無以對。”
劉清明開了個玩笑,神色稍微嚴肅了一些。
“這次疫情,清南市那邊怎么樣?”
“沒有一例死亡?!蓖裘鬟h豎起一根手指,臉上露出一絲傲然,“我個人很滿意。組織上嘛,估計也還行。”
劉清明一看他的樣子就知道。
清南市雖然是縣級市,但在這次全省的防疫工作中,表現(xiàn)極其亮眼。
這簡直是送上門的政績,更是能力的體現(xiàn)。
劉清明一攤手:“彼此彼此?!?
“本來很好的心情,被你打擊了?!蓖裘鬟h嘆了口氣,“你這出成績的速度,坐火箭都沒你快?!?
“你都副廳了,家庭美滿,還有個可愛的兒子,我打擊毛線吶。”
劉清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汪明遠笑了笑,突然壓低了聲音。
“我大哥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訴了一晚上的苦?!?
劉清明眉毛一挑。
“怎么?”
“老爺子被調(diào)到了機械總公司?!蓖裘鬟h盯著劉清明,“這事,有你的份吧?”
劉清明靠在墻上,雙手抱胸。
“怎么可能。我就一副處,能決定副部的去留?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你猜我信不信呢?”
汪明遠似笑非笑。
“你愛信不信。”
劉清明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說破了反而沒意思。
“不管是不是你,都是大快人心?!?
汪明遠吐出一口濁氣,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快意。
“我一早就警告過他們。既然決定混體制,就好好干,守規(guī)矩。又要權(quán)又要錢,還要把手伸得那么長,這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
“我不知道算不算?!眲⑶迕鞒烈髌蹋暗翘K浩告訴我,計委的那幫老人吃了個癟是真的。這已經(jīng)是從輕發(fā)落了。”
“蘇浩?”
汪明遠愣了一下。
“你倆一個單位,沒少打交道吧?!?
“嗯,合并以后,我們成了同事?!眲⑶迕髡f:“全國防指的工作,和他有了幾次接觸。”
“這小子……”汪明遠搖搖頭,“他這人比蘇燦那個傻逼強點,不過強得有限?!?
劉清明樂了。
“蘇浩要是聽你這么說他,一準(zhǔn)翻臉?!?
“他敢?!?
汪明遠哼了一聲,顯然沒把蘇浩放在眼里。
“蘇家怎么養(yǎng)了蘇燦這么個貨?”
劉清明一直很好奇。蘇家這種頂級豪門,怎么會出蘇燦這種沒腦子的紈绔?
“他從小就聰明?!?
汪明遠解釋道。
“被家里人寵壞了。他不愛混體制,喜歡搞錢。蘇家想兩條腿走路,也就隨他去了。但他只是碰上你,才顯得蠢。其實這個家伙狠辣果決,做生意是一把好手。他能得到蘇家老爺子的喜愛,就是因為性格像他?!?
“難怪?!?
劉清明恍然大悟。
這就解釋得通了。
“蘇家這次來了誰?”汪明遠往宴會廳方向看了一眼。
劉清明搖搖頭。
“沒看到。估計是我和小璇沒去蘇老爺子壽誕,他們生氣不來人了。”
這是個大概率事件。
蘇家老爺子八十大壽,親孫女和孫女婿缺席,這在講究臉面的豪門眼里,簡直就是大逆不道。
“怎么可能?!?
汪明遠嗤笑一聲。
“蘇老爺子什么時候過壽誕,是根據(jù)需要來的。”
劉清明愕然。
“還能這樣?”
“他們現(xiàn)在需要你們,什么都能改?!蓖裘鬟h拍拍他的肩膀,“只要利益足夠大,別說壽誕,就算是忌日,他們也能往后推?!?
劉清明沉默了。
原來這就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
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所謂的面子、規(guī)矩,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一文不值。
“是啊。”汪明遠看著天花板,有些感慨,“為了資源、人脈、利益,他們可以送出女兒聯(lián)姻,可以逼我娶個陌生人,可以暗殺擋路的人,也可以拉下臉,向兒子讓步。”
他經(jīng)歷過,所以他懂。
當(dāng)初如果不是他堅持,現(xiàn)在站在他身邊的,恐怕就不是林雪,而是某個大家族的千金小姐。
劉清明同情地拍拍他。
“你比我慘?!?
“搖搖頭。”汪明遠笑了,“我已經(jīng)過去了,你才剛開始?!?
“沒關(guān)系,有爸媽在前面擋著呢?!?
劉清明這話說得理直氣壯。
“說正事。”汪明遠收起笑容,“這次你是出了風(fēng)頭,但也得罪了很多人。他們現(xiàn)在在風(fēng)頭不會搞你,一旦疫情結(jié)束,事情走上正軌,你就要小心一點了?!?
下之意: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
劉清明這段時間太耀眼了。
耀眼到讓人嫉妒,讓人恐懼。
“媽也跟我說了,她讓我多疊幾層甲?!?
“什么甲?”
劉清明笑笑沒解釋,只是說:“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你在部委呆幾年就下來吧,你更適合地方。”汪明遠建議道,“部委雖然層次高,但各種掣肘也多,想要干點實事,還得在基層。”
“我想去哪兒,我說了也不算吶?!眲⑶迕饔行o奈。
“少來?!蓖裘鬟h根本不信,“你現(xiàn)在和盧東升關(guān)系不錯,他的老關(guān)系就是中組部。這次他出了大風(fēng)頭,很可能更進一步,要么進中組部,要么進某個實權(quán)部委一把手。你只要多走動,這當(dāng)中的可操作性那就太多了?!?
提到盧東升,劉清明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哥,我現(xiàn)在和他的關(guān)系,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樣的。”
他嘆了口氣。
“當(dāng)初可是你死我活,他的女人是我親自送進去的。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對他?!?
在劉清明看來,這是個死結(jié)。
雖然現(xiàn)在兩人在工作上配合默契,但那根刺始終扎在肉里。
“你太小看政治人物的肚量了?!?
汪明遠語重心長。
“尤其是到了盧東升這個層面。我來清江也有幾年了,你們那些事情,傳聞很多,但我有自已的渠道,應(yīng)該猜得八九不離十?!?
他停頓了一下,給劉清明留出思考的時間。
“那些事情在盧東升眼里,根本就不算事。政治斗爭的結(jié)果一出,事情就了了。你要抓著不放,甚至是公報私仇,組織上對你的評價會很低。他自已就是組織系統(tǒng)出身的,會不知道這個道理?”
劉清明沉默。
確實。
這段時間,盧東升對他的支持力度很大。甚至可以說,超出了一個正常領(lǐng)導(dǎo)的范疇。
在很多事情上,如果沒有盧東升在上面頂著壓力,事情根本推不動。
“工作上他是一個好領(lǐng)導(dǎo)?!?
劉清明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這不就結(jié)了。”汪明遠一拍手,“他用你,有他的考量。你幫了他,也可以提出自已的要求。這是工作關(guān)系,你在擔(dān)心什么?”
“好,我先聽聽林書記和媽的意見?!?
“相信我,他們一定會支持你?!?
汪明遠很篤定。
“還是你看得透?!眲⑶迕鞑坏貌慌宸?
這就是世家子弟的底蘊。從小耳濡目染,對這種政治游戲看得比誰都清楚。
“你自已呢?”劉清明反問。
“我再干一屆清南市委書記?!蓖裘鬟h也不瞞他,“接下來可能會成為你家鄉(xiāng)的父母官。”
劉清明大喜。
這意味著,高焱會在08年前接任林城市委書記,汪明遠和他搭班子,邁上正廳。
至于是哪一年,就要看他們的工作成績了。
“你走得太快了?!?
“這就是我選擇清江省的原因。”汪明遠哈哈一笑,“你們一場風(fēng)暴,掃清了多少障礙,不來才是傻子?!?
“我的錯?!?
劉清明摸了摸鼻子。
合著自已拼死拼活,最后是給這幫家伙騰位置了。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房門打開了。
吳新蕊走了出來。
汪明遠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吳新蕊的臉。
雖然補了妝,但那微微紅腫的眼圈,還是沒能完全遮住。
哭過?
汪明遠心里咯噔一下。
這位以鐵腕著稱的女省長,居然會哭?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女兒出嫁,父母多少都有些舍不得。哪怕貴為省長,這個時候也不過是個普通母親。
他反應(yīng)極快,立刻收斂了臉上的隨意,站直了身體,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
“吳姨,恭喜?!?
吳新蕊笑了笑。
“明遠來了。”
情緒有些低沉,但語氣很溫和。
劉清明也走上前,關(guān)心地問了一句。
“媽?!?
“我沒事?!?
吳新蕊擺擺手,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這一瞬間,她臉上的柔弱和感傷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平日里那種從容不迫、掌控全局的威嚴。
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吳新蕊微微一揚下巴:“你爸他們來了?!?
劉清明和汪明遠同時轉(zhuǎn)身。
電梯門打開。
蘇玉成陪著一群人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正裝的中年人男子,面目清雋,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自帶威嚴。
正是劉清明在京城見過幾次的蘇家大伯,蘇金成。
在他身后,跟著自已的夫人,蘇家長女蘇銀娜,老二蘇鐵成以及蘇鐵成的夫人。
蘇金成滿臉堆笑,隔著老遠就伸出了手。
“三弟妹,恭喜啊!”
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完全看不出之前兩家有過任何不愉快。
仿佛他們一直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吳新蕊站在原地,微微一笑。
既不顯得過分熱情,也不失禮數(shù)。
“大哥有心了?!?
她淡淡地回應(yīng),伸出手和蘇金成握了握。
然后,她轉(zhuǎn)身面對蘇家眾人,一個個打招呼,寒暄,應(yīng)對自如。
一省封疆大吏的氣度盡顯無疑。
劉清明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切。
那個剛才在屋里痛哭流涕的母親不見了。
現(xiàn)在站在那里的,是清江省省長吳新蕊。
他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難以喻的滋味。
這得歷練多少年,經(jīng)歷了多少起伏,才能做到這種收放自如?
才能在面對曾經(jīng)輕視自已、傷害自已的人時,做到如此得體,又不失風(fēng)度?
***
十點整。
望月湖賓館的宴會廳里,璀璨的水晶吊燈光芒柔和,將整個會場映照得莊重而又溫馨。
省電視臺的當(dāng)家司儀走上舞臺,他聲音洪亮,帶著職業(yè)化的熱情。
“尊敬的各位來賓,各位領(lǐng)導(dǎo),女士們,先生們,大家上午好?!?
“良辰吉日,高朋滿座。今天,我們歡聚一堂,共同見證劉清明同志與蘇清璇同志的神圣結(jié)合。”
“我宣布,新婚慶典,現(xiàn)在開始!”
話音落下,t形臺右上角,一架純白色的三角鋼琴前,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琴師手指輕動。
悠揚、婉轉(zhuǎn)的《結(jié)婚進行曲》緩緩奏響。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t臺的正中心。
劉清明站在那里。
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白色的襯衫,領(lǐng)口的結(jié)打得一絲不茍。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棵青松。
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
他不是第一次站在這里。
前世,他也曾站在這樣的舞臺上,迎娶另一個女人。
但此刻的心情,卻截然不同。
沒有了當(dāng)初的年少輕狂和對未來的懵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篤定和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他的視線越過人群,望向t臺的另一端。
那里,有一扇緊閉的白色拱門。
門后,是他將要用一生去守護的女人。
伴郎胡金平站在他左側(cè)稍后一點的位置,微微有些緊張。
臺下每一個人,都是這個省里舉足輕重的人物。
13太保來了12個。
只比省委常委會少一一點點。
廳長都沒有資格進這間大廳。
副部也要精挑細選。
他一個市委大秘。
在云州能橫著走,但在這間屋子。
什么也不是。
劉清明心里覺得好笑,卻也明白他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