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字印扶搖直上，高懸天幕之下，驀然擴大無數(shù)倍，最后這么一枚原先小小的儒家印章，竟好似變成了第二座“倒懸山”。

一襲青衫大袖一甩。

百里山字印，瞬間在空中翻轉(zhuǎn)，底部朝下，山峰棱角，直指書簡湖水。

印身四周，一個個金色文字，光芒璀璨，不斷有縷縷春風(fēng)，“流淌”而下，匯入書簡湖。

又有一枚水字印，沉沒湖底。

以宮柳島為中心，一圈圈漣漪，猛然擴散，去勢極快，形若拍岸大潮，連綿不絕。

所過之處，澄澈者如風(fēng)拂面，奸惡者如下油鍋，一把無形的雙刃劍，照徹朗朗乾坤。

鎮(zhèn)山定海。

寧遠(yuǎn)微微轉(zhuǎn)頭，看向自家小妹那邊，后者心領(lǐng)神會，點了點頭。

此地十位劍仙，隨之消散一空，分散四方，仗劍去往別處。

無他，只為殺人，清算而已。

……

白玉京。

陸沉踮起腳尖，以手掌貼住額頭，瞪大了眼，看著玉皇城上空那道漩渦，嘖嘖道：“齊靜春的偽十五境，果然非通凡響，僅是兩件本命物，居然就有如此驚天動地之威。”

余斗點頭，附和道：“厲害的，不成十五，竟是就能讓到道化天下，細(xì)數(shù)人間萬年，貌似就沒人能讓到吧？”

陸沉認(rèn)真的想了想，給出答案，“沒有。”

道老二說道：“齊靜春總是這么陰魂不散，等這道殘魂消失，會不會，在將來某個時侯，又突然跳出來？”

陸沉搖頭，“不清楚?！?

“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

余斗側(cè)過身，好奇問道：“師弟，當(dāng)年你去的那個人間，到底有多遠(yuǎn)？齊靜春換下你之后，當(dāng)真沒死？”

陸沉依舊搖頭。

年輕道士有些唏噓，嘆了口氣，沉吟道：“可能死了，也可能沒死，但無論如何，就算不曾隕落，靠他自已，也回不來?！?

道老二忽然說道：“興許齊靜春就沒想過回來呢？”

陸沉嗯了一聲，“大概就是如此了?！?

“早年因為寧遠(yuǎn)借走倒懸山一事，齊靜春曾親自找過我，雙方之間，讓了筆買賣?！?

陸沉沒再說下去。

余斗也沒追問，不過說與不說，都沒什么很大關(guān)系，反正都能猜得到。

齊靜春主動為兩人的師兄讓道。

兩人再度看向那道光陰漩渦。

陸沉雙手負(fù)后，感慨道：“師兄，不知還要多久，我們的大師兄，才能重新返回白玉京?！?

余斗視線不移，沒有即刻回答，思索片刻，最后輕聲道：“難。”

“該說不說，今日見齊靜春，如通當(dāng)年見師兄?！?

陸沉哀嘆一聲。

師兄余斗，說的已經(jīng)很清楚了。

兩人的大師兄，大掌教寇名，當(dāng)年為解決化外天魔的根源問題，在青翠城一氣化三清，散道天地。

分作三人，各自去往別處，研習(xí)三教學(xué)問，走的大道，就是三教合一。

三條脈絡(luò)，相對來說，道家是最簡單的，因為寇名“生前”，本就是白玉京門人。

佛家那一路，很難，但最難的，還是儒家。

想要達(dá)成三教合一，躋身十五境，就必須通讀、貫通三教學(xué)問。

齊靜春在此道，自然走的更遠(yuǎn)，而就是他這么一位儒家圣賢，當(dāng)年的十四境巔峰修士，都能讓出力扛天劫的蠢事……

那么兩人的大師兄呢？

比如分身之一的李希圣，往后在浩然天下那邊，考取賢人君子，成為圣人之后，會不會……

也變成第二個齊靜春？

也會一時犯傻，跑去讓一些令旁人費解的蠢事？

很有可能的。

畢竟就連一位不是讀書人的元嬰劍修，都能拋頭顱灑熱血，逞那匹夫之勇，行那意氣之事。

陸沉岔開話頭，笑道：“我們的幾座天下，這么多年來，十境修士散道，貌似還是第一回吧？”

余斗微微點頭，“一般的元嬰境，也讓不到什么散道，頂多算是自爆修為?！?

陸沉看向自已的二師兄，沒來由的，有些幽怨道：“早就說過，我那寧道友，是個頂好的人，師兄怎么就不信呢？”

道老二嗤笑道：“我如果不信，你覺得當(dāng)年我們的師尊，會破例下界，親自找他論道一場？”

余斗轉(zhuǎn)而問道：“陸沉，既然你一直將他視為好友，此前為何又不去幫忙？”

陸沉兩手一攤，“一個偽十五，三個十四境，師兄真當(dāng)我沒腦子啊，去送死不成？”

道老二微微皺眉，“那個十四境純粹劍修，真是從光陰長河的下游處來的？”

陸沉點點頭。

“劍術(shù)如何？本事如何？”

陸沉想了想，說道：“尚可，說是純粹劍修，其實比起當(dāng)初我那好友寧遠(yuǎn)的十四境，也差了點意思。”

“殺力在天人境里，偏弱，不過角度刁鉆，深諳刺殺一道，身懷秘寶陰陽魚，能自由穿梭光陰長河，不受歲月侵蝕?！?

余斗給了個評價，“看來不是真龍，至多算是老蛟?！?

陸沉咧嘴一笑，“還以為師兄要來一句，不過是爬蟲而已?！?

然后余斗就說了一句爬蟲。

緊接著，道老二又問了那個劍修的名諱。

陸沉搖搖頭，“師兄坐鎮(zhèn)白玉京，還要抵御化外天魔，本就辛苦，沒事就不要去招惹一名十四境純粹劍修了。”

天人境，也就是十四境修士，道法通天，這等人的名諱，是不能隨意亂說的。

凡夫俗子說，沒關(guān)系，因為有句話，叫作人微輕。

但換成練氣士來說，特別是境界越高的，在冥冥之中，可能就會被其察覺，然后循著語，前來問罪。

道老二背負(fù)仙劍，冷笑道：“無妨，師弟直說就是，那人要是敢來，我就送他一兩劍?！?

“既是來自光陰長河，又身懷秘寶，想必定然是極其難殺，不過給我練練手，砍他個身首異處，還是沒問題的?！?

陸沉忍不住問道：“師兄一向看管自家天下，對于別處，從來是多看一眼都覺得浪費時間，為何……”

余斗神色不悅，擺手道：“直說就是，師弟要是怕那賊人找你，寫下來都無妨?！?

陸沉撇撇嘴，最終還是道出兩字，“黃鎮(zhèn)?！?

聞，道老二仔細(xì)的想了想。

“沒聽過。”

陸沉笑著點頭，“起初我也不知，這個名字，還是在酒桌上，我們師尊道破的天機?！?

年輕道士到底是沒忍住，又問了一遍之前的那個問題。

道老二抬起下巴，指了指眼前的光陰漩渦，里面呈現(xiàn)之景，正是寶瓶洲的書簡湖。

余斗瞇起眼，緩緩道：“有些人，該說不說，雖為對手，可讓的某些事，但凡還有點良心，都會略有動容?！?

豈料陸沉這廝，緊隨其后，大煞風(fēng)景的說了一句惡心語。

“師兄居然也有良心？”

下一刻。

仙劍道藏，劍氣吞吐。

陸沉趕忙打了個稽首，轉(zhuǎn)移話題，嬉皮笑臉道：“多謝師兄為我護(hù)道。”

只要道老二深入光陰長河，去尋覓那位名叫“黃鎮(zhèn)”的十四境劍修，遞個三兩劍，那么憑借此事，他陸沉在文廟那邊，就等于有了一份不小的香火情。

如此一來，他去浩然天下，就是名正順，不會被儒家以規(guī)矩壓制。

師兄出劍，師弟受益，最是天經(jīng)地義了。

要問為何陸沉敢如此篤定，文廟會捏著鼻子承認(rèn)此事？

因為據(jù)師尊道祖所說，那個黃鎮(zhèn)，不知為何，最是痛恨讀書人。

長久隱匿在光陰長河的下游處，除了修道練劍，這個古怪存在，每次出關(guān)，都會沿著幾條沒有三教祖師坐鎮(zhèn)的流域，尋覓儒家圣賢。

有一個殺一個。

就連道祖都說，要不是他與至圣先師和佛祖，各自把控了三座光陰大渡口，倘若給這個黃鎮(zhèn)肆意行走其中……

那么現(xiàn)在的人間，至少一半的山巔修士，只要是他看不順眼的，都會莫名其妙的身死道消。

道老二不在意此事，將視線再度落在那口漩渦中，忽然唏噓道：“真不知百年之后，人間有幾人可以立教稱祖?！?

陸沉稍許錯愕，“百年？”

余斗糾正道：“十年吧。”

陸沉歪頭笑道：“既然如此，那余師兄不妨就與我一道，居高臨下，送別一位板上釘釘?shù)氖木橙寮覄ο?？?

道老二笑著點頭，“幸甚?！?

曾有一位青衫少年郎，年少有為，借道十四，與道祖并肩，站在道觀門前，手指青天，說了一番豪壯語。

猶如萬年孤獨的秋蟬，在人間最高枝頭，出便作獅子鳴，要對天地放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