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三年七月初二是立秋，朱由檢上早朝的時候，戶部的徐光啟等人向他匯報了各地秋收的情況。部分地區(qū)災(zāi)情仍在延續(xù)，不過北直隸的情況卻特別喜人：

畢自嚴牽頭重新厘定的北直隸八府兩州田地，一共為七千三百八十九萬畝，其中收為公田的有四百多萬畝。

今年向外租出三百二十萬畝，收得田租二百八十萬石，折合白銀約為一百五十萬兩，比得上此前北直隸一年稅收的總額。如果再算上征收的稅額，大明幾百年來，北直隸的稅收首次超過了南直隸。

這個結(jié)果讓所有人為之震驚，也讓大家明白，公田的推行已經(jīng)沒有人再能夠阻擋了，因為這里面的利益太大了：

朝廷沒辦法再舍棄這么一大筆錢，他們的也不愿意見到那么大一筆經(jīng)費流失。

在他們看來，這簡直就是無中生有的賺錢手段，但這美好的結(jié)果實質(zhì)上是建立在建奴的殺戮上的，這不過是人地矛盾最原始、血腥但有效的處理手段，那就是把人殺了，地自然就會空出來了！

甚至有激進派的官員提議，沒收藩王勛貴的田地充作公田。因為此前的有限改良，是規(guī)范了這群人的免稅額度，卻并沒有將他們名下數(shù)量龐大到駭人聽聞的田畝奪去。

不過朱由檢倒是沒有被些許的勝利沖昏頭腦，飯還是要一口一口吃的，所以他對這些激進的建議持保留意見。

激進里面也有不那么激進的，大家都看到了田租的好處，擴大公田數(shù)量勢在必行，但奪人田宅畢竟不是什么好事。他們的建議是，朝廷可以拿出一部分錢用來贖買田地，之后再租出去。

這個建議，朱由檢聽了就有點想笑了：一畝上田十幾兩銀子，往多了算，每畝田朝廷也就能收一兩銀子的田租，要十幾年才能夠回本。別說贖買了，要是有人愿意用正常價格對公田進行私有制轉(zhuǎn)變，他都得趕著賣出去！

那每年每畝一石的田租，是建立在好年景之上的！

當然，正常的價格他們未必愿意買，但是災(zāi)年的時候，把田地的估值做低，他們還是非常愿意用很少的錢把這筆國家資產(chǎn)給侵吞掉的。多少年來，他們都是用的這樣的手段，使得自己名下的田地越來越多。

他們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幾百年了，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直到把整個國家蛀空，八旗子弟開始跑馬圈地，他們才知道自己屯的地一點用都沒有。

但大廈將傾，不是誰都能夠看得出來的。亡國的口號年年喊，但腐朽的明帝國已經(jīng)撐過了二百六十年，每次要垮掉的時候，總有人跳出來力挽狂瀾：或許是朱老四，或許是于謙，或許是憲宗皇帝，又或許是一代名相張居正。

此時，朱由檢就站在張居正的遺物前發(fā)呆。

此物名為“職官書屏”，是張居正送給小皇帝朱翊鈞的禮物，作用是方便他記住朝廷官員的名字，了解朝廷的人事安排。

它共有十五扇，中間三扇是大明帝國的疆域圖，左邊六扇是重要文官的職位和姓名，右邊六扇是重要武將的職位和姓名，且職位、姓名都是浮貼，可以更換。

朱由檢手里拿著幾張浮貼，正在思考插在哪里，只是做這事的時候思維發(fā)散了去，有些物哀。

張居正說“吾非相，乃攝也”，但海瑞又評價他“工于謀國，拙于謀身”。

文官討厭他，皇帝也討厭他，那么誰會喜歡他呢？！

如果說張居正只是貪戀權(quán)勢，那為何要費盡心思培養(yǎng)小萬歷呢？這位四朝老臣，“職官書屏”就是他用心的最好物證啊。

若是他有取而代之的想法，完全可以將皇帝像豬一樣養(yǎng)著，給他找樂子，送女人，沒必要這么費心?。?

若說他是為了天下蒼生，為了給百姓謀生路，可他的改革實質(zhì)上帶給百姓的卻是更深重的災(zāi)難。

也不知道是被人曲解了初衷，還是本身太菜、太自信而導(dǎo)致的事與愿違。

君生我未生，朱由檢無緣得見這位千古一相。之所以會想他的事情，是在于他在想要不要給張居正正名！

《神宗實錄》在天啟元年開始修，一直修到今年才快要完工，但是有幾個重要的點還沒有搞定，其中就包括了給張居正蓋棺定論。

朱由檢看著貼了又撕、撕了又貼的“職官書屏”，這些殘留的印記便是歲月的斑駁。

紫禁城里不缺古董，他腳踩的地磚，沒準都是洪武年監(jiān)制的，然后被朱老四從南京摳出來運到了北京，但今人能夠說得出故事的古董，確實不多。

或許再過幾百年，這屏風會被殺進來的叛軍拆掉當柴火燒了也不一定，到那時，大概已經(jīng)沒有人知道這屏風的故事了吧。

朱由檢緩緩?fù)铝艘豢跐釟猓瑢⑹种械母≠N隨手撂在一旁，搶過綰綰手中紙筆，認真寫下：

孫世綰很少見皇帝這般模樣，于是起身，好奇走到朱由檢身旁，看著皇帝寫的字，一字一句地念道：

“居正以長駕遠馭之才，當主少國疑之際，卒能不顧誹譽，獨攬大權(quán)，綜核吏治，厘剔奸弊，十年來民安其業(yè)，吏稱其職，雖古賢相何以加？若其才其功，則固卓乎不可及矣！”

念完，她久久不能平靜。

“想不到陛下也有如此文采?！本U綰輕聲道。

“有感而發(fā)，有感而發(fā)爾！”朱由檢叉著腰，挺了挺胸膛，老驕傲了！但他絕對不會說出自己剽竊的事實！??！

《神宗實錄》編纂初期，以張惟賢為監(jiān)修官，葉向高、劉一g、史繼偕等為總裁官。

但張惟賢很顯然不是能夠安心去編書的人，他只是擁立有功，又是名義上的托孤重臣，所以給他掛了個名上去。

實際上，先帝把自己給嫖死了，到底有沒有托孤都難說，沒準只是張惟賢自己選隊站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