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一
半個小時前,崖城,龍海區(qū)。
最后一絲暮色自夜的黑暗里逝盡,震人心魄的轟鳴卻從高架橋上迸發(fā)。
劇烈的震蕩里,大量殘骸坍塌,墜落,砸進了海水中,掀起一片片渾濁的色彩。
火光熊熊燃燒,狂風擴散。
一片混亂里,燃燒的烈焰自兩側(cè)開辟,顯現(xiàn)出那個從爆炸中心走出的人影,純白的西裝上一塵不染,唯有略顯斑白的長發(fā)自狂風里,獵獵作響。
“興哥!”
原本陷入慌亂的下屬們眼睛亮起,慶幸或歡呼,只有絕少的幾個人,神情凝重——為了避免刺殺,老板的行蹤是絕對保密的,今晚的去醫(yī)院看望雷武業(yè)的決定更是臨時起意,知道的只有寥寥幾個,可為何還會出現(xiàn)這種事情?
幾道冰冷的目光自人群中來回掃視,彼此對視時,毫不掩飾狐疑與冷漠。
直到雷耀興甩手,將那個從爆炸中心拖出來的人影丟在了地上。
在烈火和爆炸的焚燒中,他早已經(jīng)支離破碎,奄奄一息,幾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來。
但此刻,那個年輕人卻未曾領(lǐng)情,只是艱難的梗起了脖子,向著雷耀興張口。
啐!
帶血的口水落在了雷耀興的皮鞋上,令他的眼神愈冷。
“小葉,我待你不薄,你父親去世之后,我把你撫養(yǎng)到這么大,供伱上學,帶你打拼,把公司交到你的手里……”
雷耀興輕嘆:“在這里,每個人都有資格做二五仔,唯獨你沒有?!?
“我沒有?”
小葉嗆咳著,嘶啞大笑,聲音尖銳如夜梟:“十一年前,公海上那一艘船,是怎么翻的?還用我提醒你嗎?!
我爹是怎么死的,你敢告訴我嗎!”
雷耀興沒有說話。
自死寂中,漠然的凝視著那一張嘲弄的面孔,許久,遺憾搖頭:“狼崽子這種東西,果然是養(yǎng)不熟的啊。”
小葉的殘軀之中,靈質(zhì)噴薄爆發(fā),肢體炸裂,可身體卻猛然從地上彈起,斷裂的左臂抬起,傾盡十幾年來的一腔恨意,鋒銳的骨骼斷茬向著雷耀興的喉嚨刺出。
可惜,依舊,徒勞無功。
雷耀興只是隨意的揮手,他的身體就停滯在了半空,宛如凍結(jié),緊接著,在焦熱的風中,潰散為千絲萬縷,血色噴涌。
仿佛頃刻之間千萬刀的凌遲,將反叛者徹底碾碎成塵。
漫長的死寂之中,再沒有人敢說話。
所有人都沉默的低著頭,連呼吸都不敢發(fā)出聲音。
“你們說……為何我會淪落至此呢?”
在悶熱的風中,雷耀興凝視著眼前的烈火,還有遠方霓虹明滅的城市。
如此陌生。
明明已經(jīng)在崖城的暗面斗爭中占據(jù)了絕對的優(yōu)勢,所有的反對者就算是延請外援不惜代價,也不過是土雞瓦狗。
明明已經(jīng)勝券在握……
可他卻忽然感受到了,那一種自骨髓之中漸漸滲出的無力。
連日以來的所發(fā)生的波折,眼前的你死我活的斗爭,背叛、結(jié)盟、兼并和清洗……這所有出乎自己原本預(yù)料的一切,就像是從黑暗里墜落下來的蛛絲一樣,一絲一縷一線,漸漸的落在他身上。
時至如今,他居然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一切本不應(yīng)該如此。
明明義父這些年已經(jīng)逐步開始將權(quán)力交到自己的手中,明明所有人都理所應(yīng)當?shù)膽?yīng)該尊奉自己為首,明明自己應(yīng)該理所當然的屹立于這一片荒野的最頂端……可隨著義父重病衰微的那一刻開始起,一切都開始失控了?
本該延續(xù)下去的規(guī)矩,被打碎了。
本該被遵守的鐵則,被所有人拋在腦后。
而此刻究其原因,自這諸多混亂的幕后,千絲萬縷的線索糾纏里,卻始終都繞不過同一個。
一只用來給話事人洗錢的手套,一個雷武業(yè)隨手點選的助手,一顆未曾預(yù)料的絆腳石,一個早就已經(jīng)失去參賽資格的玩家,一個被所有人忽略到了腦后的棋手。
“陳行舟,是你嗎?”
那一瞬間,雷耀興低語著,漆黑的眼瞳望向了遠方的崖城:“他現(xiàn)在在哪兒?”
“濟慈醫(yī)院。”
自始至終都保持冷靜的老者回答道:“據(jù)說搶救成功了,但還沒恢復(fù)意識?!?
“還活著啊……”
雷耀興不由得鼓掌,“真是福大命大?!?
可緊接著,老者便聽見了雷耀興的話語:“你帶人去,干掉他,他的弟弟也不要留下,所有和他有關(guān)的人,全部都殺掉,一個不留。”
“可是……”
枯瘦的老者微微一愣,下意識的想要勸阻。
太多的可是了。
可是陳行舟沒有威脅了,可是那是在崇光教會的醫(yī)院里,可是這不合規(guī)矩,可是殺了他之后,以后誰還敢信任你的許諾?
“去他媽的可是!?。 ?
自震怒之中,雷耀興回眸,眼瞳映照著火光,一片猩紅。
可臉上卻再忍不住,浮現(xiàn)笑容。
就像是,終于從枷鎖中掙脫而出一樣……
在做出決斷的瞬間,他竟然感覺到渾身輕松的不可思議,就連撲面而來的風都如此輕柔。
去他媽的規(guī)矩,去他媽的不行,去他媽的威脅!
當他決心打破這一切的瞬間,所感受到的,居然是未曾有過的自由。
“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再忍不住,自嘲大笑,幾乎前合后仰:“沒想到,首鼠兩端的人居然是我啊。”
明明已經(jīng)選擇了角逐和廝殺,為何還要在乎規(guī)則?
荒野中的走獸何時顧忌了廉恥呢?
從什么時候開始起,自己已經(jīng)被這無形的枷鎖所束縛?
自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那熊熊升騰的火光,被燒紅的天空,還有那擾動的黑暗和霓虹之間,向著此處垂眸的白鹿之影。
永恒冷漠,永恒平靜,那便是永恒高遠的自由。
可很快,那遙遠的幻影便無聲消散了。
死寂里,雷耀興遺憾的收回視線,回頭,最后發(fā)問:“剛剛的命令,還要我再說一次嗎?”
“我、我這就去。”
汗流浹背的老者低下了頭,再無任何質(zhì)疑。
于是,枷鎖自此刻徹底開啟。
不止是此處,也不止是陳行舟。
北山、龍海、南麓、西河……
此刻,伴隨著雷耀興的命令,最后的規(guī)矩被打破了,饑渴的兇獸們四出奔走,大口饕餮,享受著鮮血和獵獲,再無顧忌。
血與火隨著明月一同從黑暗中升起。
自這看不見盡頭的漫漫長夜里,籠罩所有……
同樣的夜色之下,崖城邊緣的懸崖別墅里,燈火通明。
區(qū)別于這些日子滿溢崖城的血腥味和你死我活,在柔和的暖色燈光下,竟然頗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氛圍。
就在季覺再度檢查信號塔和服務(wù)器的信號時,衛(wèi)生間里傳來的水聲漸漸停止。
很快,換了t恤和短褲的小安汲著拖鞋出來了,浴巾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fā),“季覺哥,我洗好了。”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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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