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神國神無憶，請賜教?！?

仙音乍起，宛若月下流霜，寒寂浸骨，又帶著清冽無塵的孤高。

槃不妄與她視線相對……極美的容顏，夢幻遙仙般的氣韻，帶起的卻不是他眼中的驚艷，而是險些失控展露的刻骨殺意。

『不得猶豫……不可生事……無論你多想殺神無憶……』

『不可生事……』

『不可……』

他的十指輕微的蜷起，數(shù)息之后，才一點一點的松弛下來。

“抱歉，”他開口，聲音如寒夜鐘鳴，帶著悠遠(yuǎn)的冷清：“我無理由與你為戰(zhàn)。依從歷屆神子之戰(zhàn)的規(guī)則……”

“我認(rèn)輸?！?

神子之戰(zhàn)中最難出口的三個字，于他的口中卻是簡單無比的出，不摻雜哪怕一絲的不甘，更沒有溢出一絲的恨怨，平淡如一汪晚秋的寒泉。

“……”神無憶未有回應(yīng)。

眾人面面相覷，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結(jié)果。

他們已經(jīng)無法明白，也無法預(yù)測槃不妄究竟在做什么，要做什么……更不知道他“消失”的這些年，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大神官的視線再度盯視于槃不妄之身：“風(fēng)姿若盛，或可得淵皇之賜，你當(dāng)真要不戰(zhàn)而認(rèn)輸？”

大神官從不贅，而這句話，卻是他極其罕見的給予神子的規(guī)勸。顯然，他比幾乎在場所有人，都更明白槃不妄所展露的不凡。

“是。”在眾人的驚愕不解之中，槃不妄的回答緊隨大神官的尾音，沒有哪怕一瞬的猶豫。

大神官不再多，宣讀道：“如此，此戰(zhàn)，永夜神無憶不戰(zhàn)而勝。”

神子之戰(zhàn)一旦落敗，便不可再戰(zhàn)……不過，最終淵皇的選擇，也并非皆由勝負(fù)而斷。

槃不妄淡然轉(zhuǎn)身，似要就此走出結(jié)界。

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響起在所有人耳畔，也一瞬湮滅了伊甸云頂所有的聲響，停滯了每一縷流動的氣息。

“槃不妄，到孤身前來?！?

槃不妄腳步停滯，目光怔然，久久未動，似是愣在了那里。

伊甸云頂落針可聞，上至神國神尊，下至年輕玄者，無不是神色僵凝，久久無人敢發(fā)一語，唯有心頭宛若擂鼓般的巨震。

槃不卓呆若木雞，完全失魂。祈恒神尊的眼底，更是翻騰著近乎數(shù)十倍于先前的震驚……與茫然。

“是?！?

槃不妄仿佛剛剛回過神來，頗有些干澀艱難的應(yīng)了一個字，這才轉(zhuǎn)過身軀，向淵皇走去。

他的步伐很是謹(jǐn)慎緩慢，如踏夢境云端。

在神子之戰(zhàn)中歷來只為觀客，基本全程不置一，甚至神情都不會有一絲變動的淵皇，竟主動發(fā)出圣，喊住了槃不妄……這意味著什么，他們甚至不敢去猜測妄。

終于，在所有人不敢瞬離的視線中，他來到了淵皇身前，屈膝而拜。

淵皇身影從空而落，站在了槃不妄的前方，只余一步之距。

他伸手，那白若圣玉，流溢著朦朧神光的手掌觸碰在了槃不妄的肩膀上……須臾，便已離開。

“槃不妄，”他輕喚著身前年輕男子之名，明明是帝王之音，卻溫潤如暖玉相擊，清雅柔和：“可否告知予孤，你方才所施的黑暗魂域，從何而得？”

他并非命令，而是用了“可否”二字，給予了槃不妄拒絕回答的權(quán)利。

世界無比之安靜，仿佛所有人都忘記了呼吸。

槃不妄微微抬頭，他沒有回避淵皇的注視，但身為后輩，也自然不敢去直視淵皇的目光：“回淵皇，是不妄自悟而得?！?

他沒有拒絕回答，這個答案，也無疑讓所有人無盡心驚。

若當(dāng)真是自創(chuàng)自悟……該是多么驚人的黑暗天賦，才能自悟出這般足以瞬敗星月雙倍的黑暗奇招。

而說這些話時，一股明顯難以壓制，逐漸失控的哀傷與悲郁從槃不妄的身上流溢而出。

…………

霧皇：『不妄，踏入凈土之前，有一件事，你必須做好足夠的心理駐防。那就是……你在成功擊敗星月神子后，淵皇會有可能將視線駐留于你的身上，并問詢你‘槃淵斷夜’的由來?！?

不妄：『不妄不敢質(zhì)疑師父之。但，容弟子多，歷史之上，哪怕神國大禍大亂，神尊更變，淵皇都從不側(cè)目。又怎會對弟子一個小小的……』

霧皇：『你只需聽話便好！』

不妄：『是?！?

霧皇：『若此事當(dāng)真發(fā)生，你知道該如何回答?！?

不妄：『槃淵斷夜為弟子于灰暗沉寂中所悟……但，弟子的謊，怎可能瞞過淵皇?！?

霧皇：『若虛假無法隱瞞，那就自我覆滅?！?

不妄：『……請師父教誨?！?

霧皇：『想想你的母親，想想你的神無情，想想一無所有的自己！讓痛苦、悲傷、不甘、絕望充斥你的靈魂，吞噬所有其他一切情緒……包括虛假與謊！』

…………

當(dāng)太過痛苦的記憶蔓延魂海，槃不妄的手指在蜷縮，身體在控制不住的微微發(fā)抖。

“不妄……失去至親……失去摯愛……曾一度心死如灰，挪身織夢，只欲永墮迷夢……后被驅(qū)出，游身霧?！?

他的聲音在變得艱澀，每一個字都仿佛染著實質(zhì)的絕望，刺動著每一個聞?wù)叩男幕辍?

“一次霧海瀕死，沉魂夢中，只想就此永墮暗夜……醒來之時，身周黑暗彌天，唯手中‘寂夜長庚’顫顫嘶鳴，如母親的手，將我從墮夜中拉回……”

“我猶若新生，起身以槍驅(qū)斷暗夜……那一瞬間，心中莫名頓悟……并為之取名：槃淵斷夜。”

槃不妄的遭遇，在場之人都知道的七七八八。

淵皇在前，他明顯在極力的控制情緒。但……絕望刺骨，痛苦灼心，字字帶血……讓人無法不心為之戚。

槃淵斷夜……于近死的魂殤中頓悟，難怪有如此可怕的噬魂之能。

淵皇微微頷首，然后他抬起手，在槃不妄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

這是來自淵皇的撫慰，是無數(shù)神子做夢都不敢想的神恩……讓槃余生眉角狂跳，梟蝶上下心緒翻覆如海。

而淵皇接下來的話，更是撼心如乾坤倒置，石破天驚。

“孤曾以為，世間再無可能孕出純粹的黑暗之子。卻是在……這個時代，了卻這樁夙愿?！?

————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