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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7章 我也會劍開天幕(二)

唐錦繡也就只好作罷,若是平時,這雙金箸她確實會心動,卻只會出價五十顆雪花錢,就當是對方給自己省錢了。

最終行囊里的三成物件,連同那金花頭飾在內(nèi),唐錦繡買下了約莫半數(shù),總計九顆小暑錢,算上小暑錢對雪花錢的溢價,也就是九百二三十顆雪花錢。

其中一樣陳平安都沒能瞧出端倪的老舊鎏金香爐,竟然價格最高,唐錦繡也未細說根腳,只說她愿意支付四顆小暑錢,陳平安便提價一顆,唐錦繡一樣猶猶豫豫答應(yīng)了,等到她讓身旁女鬼貞觀先收起那小香爐,唐錦繡才驀然大笑,得意不已,陳平安便知道賤賣了,不過無妨,人家掙的是眼力錢。

事實上,連同這只包裹在內(nèi),剩下咫尺物中所有瓶瓶罐罐的估價,陳平安的預(yù)期,就是撐死了賣出五百顆雪花錢。

若是能賣出個三百顆雪花錢,其實都算是大賺了。

自己這趟包袱齋,本就是鳥雀腿上劈精肉、蚊蠅腹內(nèi)刳脂油的勾當,不奢望大發(fā)橫財,只靠一個細水流長的積少成多。

唐錦繡忍了半天,終于還是沒能忍住,又從貞觀手中拿過小香爐,雙手細細摩挲,真是愛不釋手,抬頭對那位摘了斗笠的“老先生”微笑道:“這小香爐,來歷可是相當相當不簡單,曾是清德宗一位大隱仙年輕時候常伴左右的修行之物,只是底部篆文,不彰顯清德宗身份而已,但是這位大隱仙曾有一部游記傳世,并不廣泛,我恰好收藏有一本,時常翻閱,爛熟于心,才曉得此物的根腳。香爐雖非法寶,只是件靈器,可真實價格,該有一顆谷雨錢的,地仙之下,無論是鬼物還是精怪,只要點燃一炷山水香,便可很快靜氣凝神,進入禪定坐忘之境,十分難得。”

女鬼貞觀有些著急,便輕輕扯了扯她的袖口。

唐錦繡這才悻悻然收了口,不再繼續(xù)顯擺自己的考據(jù)學(xué)問。

陳平安笑道:“那說明此物與我無緣,卻與坊主有緣?!?

唐錦繡將香爐遞給貞觀捧著,說道:“就憑老先生這份灑脫,我便也豪氣一回,再加一顆小暑錢,湊足一顆谷雨錢!”

唐錦繡從腰間荷包捻出一顆谷雨錢,遞給陳平安,“錢貨兩訖。”

陳平安拿過那顆神仙錢,雙指一摩挲,掂量一番后,才小心翼翼收入袖中,點頭笑道:“買賣雙方,皆大歡喜,難得難得。以后若是又得了些稀罕寶貝,定要來坊主這邊抖摟抖摟?!?

唐錦繡指了指那包裹,然后掩嘴笑道:“老仙師難道忘了包裹之內(nèi),還有六成物件沒取出?”

陳平安一拍額頭,“這輩子還沒摸到手過幾顆谷雨錢,教坊主看笑話了。我這就慢慢取出其余物件,坊主只管細細看?!?

唐錦繡笑著不語,十分善解人意。

她心中則冷笑不已。

演,你繼續(xù)演。

至于那位捧著香爐的妙齡女鬼,則覺得大開眼界,這位障眼法易容的年輕劍仙,真是個天生做買賣的。

唐錦繡在陳平安從包裹里搬東西出來的時候,也沒閑著,開始將那些花錢收入囊中的心愛物件,暫時先放在身后的多寶架上。至于那些沒能買買成功的物件,則被她先挪到柜臺一旁,動作嫻熟,堆放巧妙,相互間絕無半點磕碰。所以哪怕陳平安又拿出了三成多物件,柜臺上依舊不顯得擁擠。

唐錦繡又陸陸續(xù)續(xù)挑中了三件,只不過這次出價才兩顆小暑錢,一件羊脂玉雕的手把件,一件金錯銘文的矛尖,也都是因為是兩大王朝帝王將相的遺物,才有此價格,不過唐錦繡坦,那矛尖去別處售賣,遇上識貨的兵家修士,興許這一樣就能賣出兩顆小暑錢,只是在這鬼蜮谷,此物先天價格不高,只能是個裝樣子的擺件,怪不得她金粉坊不出高價。

陳平安不以為意,依舊選擇賣給金粉坊。

柜臺已經(jīng)擺不下物件,唐錦繡便讓貞觀放好香爐,再去將老仙師身后那排多寶架上的物件挪走。

這一次唐錦繡揀選了四樣小物件,一只鳧雁銀碗,一卷繪有牡丹兩本的畫軸,一只小蟋蟀金籠子,以及一只小蠻靴……

當唐錦繡放下那卷畫軸、拿起那只小蠻靴的時候。

陳平安面色如常,都是錢嘛。

唐錦繡最后花了四顆小暑錢,最珍貴的那幅畫,所繪那兩本牡丹,相互依偎,名為“小黃嬌娘”和“白衣相公”,是神策國最著名的十棵牡丹之二。這幅畫便占了三顆小暑錢,其余三物,只是唐錦繡瞧著順眼而已,沾了骸骨灘諸國一些歷史典故的光,不然不值幾個神仙錢,賣給她銅臭城唐錦繡,算是眼前這位“老先生”找對人了。

至于畫卷也好,先前金花頭飾也罷,以及她和銅臭城最為撿漏的香爐,只要不是骸骨灘和鬼蜮谷的“老人”,任你是眼力再好的地仙修士,都要錯過。

兩次結(jié)賬,分別遞出那幾顆小暑錢。

陳平安開始收拾包裹,自己這趟銅臭城的包袱齋,當?shù)糜行┮馔庥忠馔饬恕?

是一顆谷雨錢,外加六顆小暑錢啊。

包裹里其余沒能賣出去的一大堆物件,又不是就真是什么破爛貨了,離開了鬼蜮谷和骸骨灘,一樣有機會賣出手換來真金白銀的。

陳平安打定主意,回頭原路離開銅臭城,一定要再打賞給那城門校尉鬼物一顆雪花錢,那家伙一定是嘴巴開過光吧,自己這趟金粉坊,可不就是財源廣進?

背好行囊,陳平安重新戴起斗笠,從袖中取出那只粉彩瓷罐,放在柜臺上,望向那妙齡女鬼,笑道:“就當是一筆彩頭贈送,聊表心意,祝掌柜的生意興隆?!?

那個名叫貞觀的掌柜快速瞥了眼唐錦繡,見后者毫無反應(yīng),妙齡女鬼這才笑著收下。

陳平安離開金粉坊,從先前城門離開銅臭城,丟了一顆雪花錢給那城門校尉,后者大喜,連連躬身道謝。

陳平安去往青廬鎮(zhèn)。

在那邊找個歇腳的地方,除了休養(yǎng)生息之外,還要畫兩張金色材質(zhì)的縮地符。

畢竟鬼蜮谷內(nèi),稱得上安穩(wěn)二字的地方,蘭麝鎮(zhèn)都不算,只有披麻宗竺泉親自坐鎮(zhèn)的青廬鎮(zhèn)而已。

青廬鎮(zhèn)距離銅臭城不遠,只是山水繞路,陳平安也沒有御劍,只是徒步行走,在能夠看到青廬鎮(zhèn)的輪廓后,微微松了口氣。

陳平安離開鋪子后。

唐錦繡手指輕輕敲擊柜臺,滿臉笑意。

都說請神容易送神難,自己不但成功請神,還略有賺頭,而且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掙錢了。

不過唐錦繡有些犯嘀咕,生怕自己那個難得嚴肅教訓(xùn)自己的哥哥,會罵自己“畫蛇添足”。

在陳平安走出城門的那一刻,唐驚奇就來到金粉坊的鋪子。

唐錦繡有些視線游移不定。

唐驚奇笑道:“挺好的,應(yīng)對得體,竟然還水到渠成地做了一筆好買賣,難得難得,都知道幫著銅臭城掙錢了。”

唐錦繡如釋重負。

唐錦繡得意洋洋,問道:“哥,你說那家伙曉得我身份不?”

唐驚奇扯了扯嘴角,“一開始未必確定,等到離開鋪子的時候,他應(yīng)該就已經(jīng)心里有數(shù)了。”

唐錦繡疑惑道:“是我哪里露了馬腳?一位金粉坊的坊主,知曉那么多歷史典故吧,不算破綻吧?我身邊的幾位女官,隨我看過了幾百年的書籍,也都能夠如數(shù)家珍的?!?

唐驚奇瞥了眼那女鬼貞觀,指了指她。

本就肌膚白皙的妙齡女鬼,立即嚇得臉色愈發(fā)慘白無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唐錦繡哎呦一聲,后知后覺道:“那家伙當時送出粉彩小罐,是故意試探貞觀?”

唐驚奇似乎心情不錯,笑道:“你起來吧,又不是多大的過錯,本就是件藏不住的事情。對于練氣士而,真相如何,往往并不重要,遠遠不如他們心中的猜疑。再者,外鄉(xiāng)的任何一位世間修士,只要能夠有此境界,一大把年紀便都不會活到狗身上去的。你們兩個的一一行,和最終結(jié)果,已算是最好的了,我這個當城主和哥哥的,對你們沒有理由再多苛求?!?

唐驚奇離去之前,對妹妹說道:“記得賞賜給她一顆小暑錢。你啊,對銅臭城男子的那些大度和一擲千金,若是能夠勻一些給女子,就好了。”

唐錦繡翻了個白眼。

那邊。

陳平安已經(jīng)摘了面皮,走入青廬鎮(zhèn),并不大,甚至還不如那座奈何關(guān)集市。

就縱橫交錯的兩條大街而已,估計屋舍建筑加在一起,不到百余棟,并且并無任何豪宅府邸。

路上也行人寥寥,不過茶攤酒樓倒是也有,賣茶販酒的,竟然都是姿色出眾的少女婦人,想必是那銅臭城在此謀生的女子了,而且多半是有些修道根骨、可惜卻又無法成為披麻宗修士的。

青廬鎮(zhèn)倒是有兩家仙家客棧,一南一北,北邊的,價格就貴了,一天一夜就要十顆雪花錢,南邊的,才一顆。

陳平安問了是否因為靈氣懸殊的關(guān)系,不曾想北邊客棧那位女子嫣然一笑,十分實誠,說并無差別,只是北邊客棧離著那位宗主的修道茅屋近一些,有錢的仙師,都愿意在這邊扎堆,而且杜仙師常年都居住在這座客棧,所以經(jīng)常能夠碰著。

于是陳平安就轉(zhuǎn)頭去了南邊。

那女子眨了眨眼眸,似乎有些訝異。

能夠走到青廬鎮(zhèn)的修士和純粹武夫,可都一個個財大氣粗,真沒誰兜里是缺錢的主兒,只分有錢和更有錢的兩種,天底下最金貴的面子,豈能因為這一天的九顆雪花錢,就給自己丟在地上撿不起來?

陳平安要了一間屋子后,開始倒騰咫尺物和那只包裹,換了些新鮮物件,放入包裹中。

打算隔個幾天再去一趟銅臭城金粉坊。

這叫逮住了一頭肥羊,就使勁薅羊毛。

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

做完這些,陳平安繼續(xù)以一顆顆雪花錢修繕身上那件春草法袍。

約莫一盞茶后,陳平安停下此事。

修補法袍一事,不是砸錢就行,是一門細致活。

陳平安開始練習劍爐立樁,運轉(zhuǎn)那依舊無法徹底打破所有關(guān)隘的劍氣十八停。

一個時辰后,陳平安喝了一大口養(yǎng)劍葫內(nèi)的深澗水,開始煉化水氣精華,補充自身水府。

只是一個多時辰,才一鼓作氣煉化出三滴“泉水”,給水府中三位綠衣童子接在手心。

陳平安的這類粗淺修行,尚且如此耗時,一旦閉關(guān),更是兩耳不聞世間事,所以才有那個說法,山中不知人間寒暑。

當陳平安趁著休憩時分,沉浸心神,陰神化作一粒芥子,巡游水府,結(jié)果就遭了那些小家伙們的幽怨眼神。

大概是說天資平平,就應(yīng)該更加勤勉修行,笨鳥先飛啊。為何打造出關(guān)鍵竅穴的這么一座大府邸后,這些年莫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了,簡直就是一天打漁一年曬網(wǎng)了。

陳平安愧疚難當,狼狽離開水府。

那條武夫純粹真氣凝練化成的火龍,在水府門外的一處岔口處,它默默凝視著陳平安。

陳平安黯然不語。

它一擺頭甩尾,快速游曳離去。

早些年,它那頭顱之上,曾經(jīng)站著一位儒衫仗劍的金色小人。

與它一起巡狩四方,在這座小天地內(nèi)一同開疆拓土,所向披靡,如同相得益彰的廟堂文武。

陳平安收起念頭,撤了內(nèi)視之法,回過神后,坐在桌旁,視線低斂,怔怔無。

講道理這件事,說服別人不容易,說服自己也很難。

那么為什么還要講理呢。

一碗市井飯,一部拳譜。

值得嗎?

為此付出的代價,即便極其巨大,已經(jīng)傷及大道根本,可自己的那個選擇,真的就對嗎,萬一是錯的?

陳平安不是在糾結(jié)于第一個早有答案的問題,以及那個注定暫時不知對錯的問題。

但是陳平安在害怕,心悸不已,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自己會想這些。

陳平安猛然間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后,離開桌子,身形顛倒,一襲青衫大袖飄搖,閉上眼睛,開始以天地樁倒立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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