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山路盡頭。

那一刻，阿梨緊繃的弦斷了，她再也站不住，蹲在地上，哭聲撕心裂肺。

黎爺走上前，枯樹皮般的手掌輕輕拍著孫女顫抖的背。

他渾濁的眼球，倒映著那條空無一人的小路，最終化為一聲無聲的嘆息。

那年輕人，是一條龍。

下溪村這口淺灘，困不住他。

只是這離別，比預(yù)想中來得更快，更決絕。

辰?jīng)]有回頭。

并非無情，而是不能。

身后那道屬于阿梨的視線，純粹，悲傷，像一根灼熱的針，扎在他心中某個剛剛蘇醒的柔軟角落。

他必須親手?jǐn)財嗨?

他的存在，對那個寧靜的村莊而，已從庇護(hù)，異化為災(zāi)禍的引信。

他沿著山路一直走。

沒有目的地。

只是單純地，機械地，遠(yuǎn)離。

創(chuàng)生之火在枯竭的四肢百骸間流淌，修復(fù)著那一指點出的損耗，也將他對外界的感知打磨得無比鋒利。

風(fēng)帶來了草木腐敗的氣息，泥土的腥味。

還有……一絲極淡的，屬于修行者的靈力殘穢。

這片山脈，確有宗門盤踞。

走了半日，前方地勢漸緩，一條被車馬碾壓得異常堅實的土路，切開了山野。

路上出現(xiàn)了行人。

挑著擔(dān)子的貨郎，趕著牛車的農(nóng)夫，佩著刀劍、眼神警惕的江湖客。

他們瞥見辰這一身粗布麻衣、孤身一人的落魄模樣，眼神便漠然移開，如同看待路邊的石子。

辰的目光在這些人身上逐一掃過。

他在觀察，在復(fù)刻。

這個世界的行舉止，人情世故，于他而，是一片需要重新描摹的空白畫卷。

他像一個降世的嬰孩，貪婪地吞噬著視線內(nèi)的一切。

又行數(shù)十里，一座頗具規(guī)模的鎮(zhèn)子，臥在地平線上。

青灰色的城墻斑駁，高大的門樓上，雕著三個古樸大字——青石鎮(zhèn)。

鎮(zhèn)門口，幾個身穿制式皮甲的兵丁正在盤查。

進(jìn)出者，皆需繳納幾文錢。

辰摸了摸懷里，那幾枚銅板尚有余溫，那是阿梨的溫度。

他走到城門前，模仿著前面的人，將兩枚銅板遞了過去。

守城兵丁隨手一掂，便不耐煩地?fù)]了揮手，示意放行。

一步踏入青石鎮(zhèn)，鼎沸的人聲與煙火氣浪撲面而來。

街道兩旁商鋪林立，酒樓、茶館、兵器鋪、丹藥房，鱗次櫛比。

行人摩肩接踵，叫賣聲、吆喝聲、鐵匠鋪傳來的錘打聲，混雜成一股鮮活的生命力。

辰安靜地走在人群中。

一滴水匯入大海，悄無聲息。

他那雙過分平靜的眼睛，卻像最精密的儀器，捕捉著小鎮(zhèn)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他發(fā)現(xiàn)，鎮(zhèn)上的人，分為兩種。

一種是普通人，氣息平和，為生計奔波，眼神里是疲憊與希望的交織。

另一種，則截然不同。

他們或佩劍，或負(fù)琴，或手持拂塵，身上散發(fā)著微弱卻清晰的靈力波動，與凡人之間，隔著一道無形的墻。

修行者。

他們的地位肉眼可見的更高，走在路上，普通人會下意識地躬身避讓。

辰走進(jìn)了一家最是喧鬧的酒樓，在角落找了個位置。

店小二見他衣著樸素，臉上本能地掛上幾分怠慢。

可當(dāng)辰平靜的目光投來時，那目光里沒有任何情緒，卻讓小二后頸一涼，竟鬼使神差地擠出笑臉，快步迎了上來。

“客官，吃點什么？小店的醬牛肉和青稞酒，可是招牌！”

辰的記憶里，食物的概念只有一種。

阿梨煮的米粥。

他沉默著，抬手指了指鄰桌客人碗里那份最簡單的面。

“就那個?！?

“好嘞！一碗陽春面！”

小二高聲吆喝著去了。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被端上。

辰學(xué)著旁人的姿勢，拿起筷子，一口一口，默默地吃。

味道寡淡，面條也有些坨了，遠(yuǎn)不如阿梨煮的那碗粥能暖透心扉。

但他吃得極其認(rèn)真。

這是他用自己“賺”來的錢，買的第一頓飯。

酒樓之內(nèi)，三教九流，消息匯聚。

辰一邊吃面，一邊將周圍所有的交談聲，分毫不差地納入耳中。

“聽說了嗎？三個月后，就是三年一度的升仙大會了！”鄰桌一個背著長劍的青年，壓低了聲音，卻難掩興奮。

“這次可了不得，聽說地點就在咱們趙國東部的云梯城。不止咱們青云宗，連天水閣、百獸門這些大派都會派人去招攬弟子。要是能被選上，那可真是一步登天！”另一個稍顯年長的同伴，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滿臉憧憬。

“一步登天？王師兄，你想多了。咱們這種外門弟子，去湊個數(shù)就不錯了。聽說這次，連皇室都會派幾位皇子公主去碰碰仙緣。還有那些修仙世家的天驕，個個都是筑基有望的苗子，咱們拿什么跟人家比？”

“嘿，話不能這么說。萬一走了狗屎運，被哪位長老看上，不就咸魚翻身了？再說了，就算選不上，去見識見識也好啊。云梯城，那可是咱們趙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城，比青石鎮(zhèn)繁華百倍！”

“這倒也是。只是從這兒到云梯城，路途遙遠(yuǎn)，盤纏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

升仙大會。

云梯城。

青云宗，天水閣，百獸門。

辰的意識像一塊冰冷的海綿，將這些關(guān)鍵詞盡數(shù)吸收，歸類，儲存。他那片空白的記憶畫卷上，終于被勾勒出了幾條模糊的線條，指向一個可能的方向。

修仙。

提升實力。

或許，這是找回自己是誰的唯一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