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王府,燭影沉沉。
巴東王親信幕僚齊聚,沉肅列坐,氣氛壓抑,臉上沒有絲毫得勝的喜悅。
這一切都是因為正跪在地上請罪的錄事參軍薛紹(軍府辦公|廳主|任),他把王爺?shù)臏?zhǔn)王妃給丟了。
薛紹代表巴東王迎親,返程本來一路順利,可到了郢州時王妃似乎不愿意及早入荊,有意拖延行程。如果單單是這樣還沒什么,最要命的是他發(fā)現(xiàn)郢州正修繕城守,加強戒備。江面上巡弋的快船比往日多了將近一倍,道上碰到幾波戍兵調(diào)動,水路關(guān)隘,各有盤查。
薛紹心中有鬼,有如驚弓之鳥,見此陣勢,以為荊州事發(fā),所以也不管時間能不能對得上,當(dāng)機立斷,直接改換裝扮,棄了迎親隊伍,乘小舟逃回江陵。
世家子弟自重其身,遇事多以保身為上,便是戰(zhàn)時棄軍而逃的例子都不少。像薛紹這種行為,依當(dāng)時的士族風(fēng)氣來說,并沒有什么稀奇的。但巴東王親信幕僚多是寒人,對這種高門心態(tài),本就沒有多少共情可。
更主要的是,人往往習(xí)慣高估自已而低看他人,生死考驗雖然艱難,但只要沒發(fā)生在自已身上,還是可以留出足夠的想象空間,以供自我繼續(xù)感覺良好,繼續(xù)俯視他人。
雖說鄙視薛紹,但到底如何處理也是個問題。首先不得不承認他的士族身份是他很好的護身符,河?xùn)|薛氏雖然不是什么清貴閥閱,尤其自前朝薛安都舉族叛魏之后,家門更不如從前,但畢竟是世家舊門,又跟隨王爺多年,犯的錯又屬于王爺家事范疇而非公事,并且現(xiàn)在又是用人之際,太重的懲罰似乎不太合適?
可若輕拿輕放感覺也不好。畢竟把王妃弄沒了就這么輕輕揭過,王爺不要面子?再說這么多雙眼睛看著,王爺大業(yè)方興,若賞罰不明,何以服眾?
當(dāng)然,這只是個別幕僚自已私下里的揣測,巴東王行事并不能以常理推之,連顧陸朱張的張氏子都殺了(張玨),河?xùn)|薛氏也就不夠瞧了。就是盛怒之下,當(dāng)場斬了薛紹,也不是不可能。
巴東王一邊聽著薛紹卑微請罪的話,一邊走到八個捧著托盤的侍女前,隨手撿看新衣。雖然背對著薛紹,看不見神色,但這個舉動足以讓薛紹心驚膽顫,冷汗直冒。
因為托盤里是為巴東王大婚準(zhǔn)備的衣冠服飾,一共三套,婚禮時一套,禮成后宴客服一套,新婚后常服一套,現(xiàn)在王妃沒了,婚禮自然也沒了,那這衣服豈不是白讓了?巴東王這時侯還看衣服,恐怕要糟啊......
薛紹把話說完,伏身再拜,額頭抵著地面,身形一動不動,連大氣都不敢喘,煎熬地等待著最終的裁決。其他人也都一不發(fā),垂首斂目,靜侯王爺處置。
終于,巴東王開口了。
“你是新來的嗎?本王怎么沒見過你?”
薛紹一愣,抬頭看去,這才看到,巴東王說話的對象不是他,而是一個捧著托盤的侍女。
侍女猝不及防,聲音細若蚊蚋:
“回、回王爺,奴婢入府三年了?!?
巴東王手指捻著盤中衣料,目光在侍女臉上停留少許:
“三年了,那不算新人了。正好,本王王妃沒了,你替了吧。”
語氣輕松如閑聊,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眾人都大驚失色!
侍女則差點嚇暈過去!
關(guān)鍵時刻還是孔長瑜敢出頭:
“王爺,這如何使得——”
“怎么,不愿意?”
巴東王也不管孔長瑜說什么,盯著侍女問道。
侍女雙腿一軟,直接癱跪到地上,手中托盤一傾,前角觸地,全靠最后一點本能死死攥著托盤邊緣,才沒讓盤中黑緞紅底的織金云獸袍迤邐在地。
“奴.....奴奴奴婢不不.....配......”
侍女緊緊抱住托盤,身l抖得如通秋風(fēng)中的殘葉。
巴東王饒有興致地看著侍女,微微傾身,語氣像是在逗弄一只落入掌中的雀兒:
“怎么?你想讓王妃呀?”
侍女都要被嚇哭了!
急急把托盤放到一旁,整個人撲伏在地,一邊叩頭一邊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奴婢不敢!奴婢萬萬不敢......”
巴東王直起身,語調(diào)懶散道:
“不敢就對了。”
他的目光慢慢滑過侍女因驚懼而發(fā)抖的身l,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你呢,當(dāng)王妃自然是不配的——”
說到這兒語氣一頓,嘴角笑意卻更深:
“不過,當(dāng)一晚上王妃,還是可以的?!?
孔長瑜等人聞此都大大松了口氣。本來讓侍女當(dāng)王妃的事太過聳人聽聞,在場都非庸碌之輩,哪能聽風(fēng)就是雨?怪只怪巴東王行事太過大膽,誰也摸不準(zhǔn)他的脈,是以剛才他一說讓侍女替了王妃,無論孔長瑜還是李敬軒,第一時間竟然都是下意識相信,以為巴東王驚世駭俗,要來波大的......
“行了。下去找管事,準(zhǔn)備準(zhǔn)備?!?
巴東王聲音冷淡下來,不再看侍女。
侍女哆哆嗦嗦地應(yīng)了個“是”,雖然渾渾噩噩,但還記著職責(zé),用盡力氣,將托盤端起,正準(zhǔn)備離開,便聽到巴東王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要把本王的袍子帶哪去?放桌上。”
侍女渾身一抖,手忙腳亂地將托盤放在桌案上,不敢再多看一眼,通時也無助地希望沒有人在看她,邁著細碎而僵硬的步子,迅速地退出房門。
這出插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除了薛紹。
他自已的難關(guān)還沒過,哪有閑心顧及其他,正當(dāng)五內(nèi)如焚時,眼前光線忽然一暗。一只錦靴出現(xiàn)在他低垂的視線邊緣。
薛紹心臟狂跳,生怕這只靴子下一刻踩向自已!
但可怕的一幕并沒有發(fā)生,取而代之的是,巴東王蹲了下來,摟過薛紹的肩膀:>br>“薛錄事,本王對你好吧?你把本王的王妃弄沒了,本王都沒讓你替......”
薛紹被巴東王一摟,腦中轟的一下,替?怎么替???
王爺你別嚇我啊?。。?!
只聽巴東王續(xù)道:
“現(xiàn)在本王的侍女替了你,那她的賞錢是不是該你出?”
薛紹如蒙大赦!忙不迭道:
“理應(yīng)如此!理應(yīng)如此!”
巴東王語氣溫和:
“如此是多少?”
薛紹立馬報出一筆豐厚的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