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元帝命車架緩行,一路走一路看。曾經(jīng)滿是游俠兒晃蕩的街頭,如今已整肅一新,繁榮初現(xiàn),過往百姓臉上多洋溢著笑容,穿戴雖樸實,卻很干凈;有孩童在路邊玩耍,嘻嘻哈哈打鬧而過,模樣那般無憂無慮、天真爛漫。
這一幕幕,一景景,令圣元帝感慨良多,亦無比滿足,直至入了宮門,還覺得意猶未盡。
“若夫人能陪朕一塊兒飽覽風景,勘察民情,那該多好?見到如此繁華景象,夫人定然很高興,也就不會嫌棄朕愚蠢了。”他走入未央宮,一面換上龍袍一面惋惜不已地感嘆。
白福不敢隨意插話,只能干巴巴地賠笑,而后跟隨陛下前往長樂宮。那是太后的居所,自從登基后,皇上便再也未曾踏足,雖礙于儒學對孝道的看重,母子倆還維持著平和的假象,但深宮中人誰不知曉,太后對皇上恨入骨髓,皇上對太后亦然,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你怎么來了?”太后身邊環(huán)繞著許多幼童,皆為大皇子、三皇子、六皇子的遺孤。至于三位皇子是如何死的,還得問問圣元帝腰間的佩刀。他們皆為太后骨血,原本最有希望得登大寶,結(jié)果卻讓這羅剎惡鬼一刀斬了,心中怨恨之深可想而知。
她將老六的幼子抱進懷里輕輕拍撫,斥道,“來之前先讓人通稟一聲,莫嚇著孩子。你是個什么東西,難道自己不清楚嗎?”
“通稟?這魏國的天下是朕打下的,宮殿是朕占領(lǐng)的,龍椅是朕坐著的,你們都是朕的附庸,只能靠朕施舍活命,朕來來去去,何須向你通稟?若非朕選擇了儒學治國,不得不遵守漢人所謂的‘孝道’,而你又是朕名義上的母親,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xiàn)在?問別人是什么東西之前,先垂頭看看自己吧!”圣元帝不緊不慢地踏入內(nèi)殿。
太后驚怒之下隱隱覺得不妙。當關(guān)氏剖腹取子的消息傳入宮中,她便開始寢食難安,唯恐圣元帝發(fā)現(xiàn)些什么。那幅畫是她掌控對方,乃至于殺死對方的唯一利器,若是被戳穿了,看破了,她的處境將變得十分艱險,而諸位皇孫更沒有活命的可能。
孝不孝順都是別人說的,身為皇帝,又牢牢把控著整座禁宮,他想做些漂亮的表面功夫并不難;相應的,要暗中除掉她也是輕而易舉。她死了,幾位皇孫算什么?還不隨意被人糟踐?尤其忽納爾還是那等記仇的性子。
太后想了很多,臉色也就越顯蒼白,幾名皇孫被她寵溺太過,性情乖僻,竟指著圣元帝罵起來,“惡鬼滾開,不要臟了皇祖母的地界。來人啊,快把他趕走,他是惡鬼,身上全是晦氣,誰沾了都要霉的!”
當然也有膽小怯弱的,這會兒已撲到太后懷里哭起來,口中也是惡鬼、羅剎地喊個不停。可見平日里,太后沒少跟他們講述這位皇叔的“傳奇身世”。
圣元帝以往若是碰見這等場面,總是自發(fā)避開,今天卻靜靜坐在上首,表情不辨喜怒。他此前之所以容忍這些人,一是擔心自己沒有子嗣,想找一個不那么討厭的孩子過繼膝下;二也是為了留著他們折磨自己,好贖清身上的罪孽。
但現(xiàn)在,他們是死是活,說什么做什么,與他有何干系?全他娘的見鬼去吧!
思及此,他也懶得與太后廢話,指著白福手里的東西,徐徐開口,“多謝太后把這幅圣母護子圖送給朕,叫朕明白朕的母親是何等英勇剛烈,愛子如命。待時機成熟,朕要向天下人昭告她的存在,并且為她做九九八十一天法事。這么些年,她伴隨朕左右,處處庇佑朕,叫朕逢兇化吉,如今朕已坐擁天下,她也該心滿意足地投胎去了。太后,有些人生幾個兒子便死幾個兒子,護也護不?。挥行┤酥簧粋€,還被千般利用,萬般殘害,卻平平安安地長大。你道這是為何?因為行德之人自有天佑,作惡之人自有天收?!?
他接過畫作,萬分珍惜地撫摸,嘆道,“朕要追封母親為太后,命朝臣擬定榮耀無比的謚號,不叫她的尊貴與顯赫被別人奪去。太后,你可千萬要保重身體,朕政務繁忙,怕是沒有空閑操持你的葬禮?!痹捖洳坏忍蠓磻闼π涠?。
幾名小皇孫跟在他后面辱罵,還拿起小弓箭試圖襲擊,卻被宮娥急忙撲倒,死死攔住?;噬戏讲拍切┰捯呀?jīng)夠明白了,他要認回自己的母親,為她正名,而太后的尊榮必被奪取。待她死后,莫說加封謚號,隆重下葬,能不能入皇陵都得兩說。
太后除了這座形同囚籠的長樂宮,怕是什么都沒有了,哪還能護住幾位小皇孫?從此以后,宮中上下都得學會夾著尾巴做人!
回到御書房,圣元帝痛痛快快地吐出一口氣,擺手道,“把葉蓁送回去。趙陸離等了這么些年,也該得償所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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