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趙陸離趕著時辰回來,帶梳洗妥當?shù)男禄槠拮尤ソo母親敬茶。是年,女四書還未問世,時人對女子的束縛與輕賤尚未達到極致,所以并沒有驗看元帕的習(xí)俗,也因此,關(guān)素衣并不用承受旁人或?qū)徱?、或輕蔑、或憐憫的目光。
但二人未能圓房的消息還是傳入了老夫人孫氏耳里。目下,孫氏正坐在堂上,被風(fēng)霜雕刻出無數(shù)紋理的臉龐顯得既蒼老又冷厲??辞逍孪眿D華美而又端莊的臉龐,她先是愣了愣,隨即緩和神色,接過茶水一飲而盡,又給了一份極為厚重的見面禮。
“熙兒病了自有仆婦照顧,你們才剛新婚,合該多親近親近,也好為我趙家開枝散葉?!狈畔虏璞?,她看向兒子,略顯柔和的面龐立刻繃緊,“熙兒那里我會派人去照顧,不用你沒日沒夜地陪著。身為男兒本該為國效力,你看看你如今,整天兒女情長,傷春悲秋,像什么樣子!好了,你下去吧,陪素衣在府里四處走走,熟悉環(huán)境?!?
趙陸離對母親只是表面恭敬,應(yīng)諾之后便領(lǐng)著新婚妻子離開,行至岔路就分道揚鑣,照舊去了蓬萊苑,不過這次總算有了進步,好歹留下一句“抱歉”。關(guān)素衣客套地表示自己也想跟去看看,被他三兩語打發(fā)了,看來他對繼室還處于防備階段,不通過長久地考察絕不會讓她隨意接近一雙兒女。
關(guān)素衣求之不得,面上卻露出尷尬的表情,在原地站了許久才緩緩離開。主仆一行回到正房坐定,關(guān)素衣隨便找了個借口打發(fā)掉明芳,又讓明蘭倒杯熱茶祛寒。
明蘭遲疑道,“小姐,不知是不是奴婢想多了,總覺得老夫人對大小姐和侯爺?shù)膽B(tài)度不對,好似有些厭惡。不,肯定是奴婢想多了,哪里會有母親厭惡嫡親的兒子和孫女?!?
“并不是你想多了?!标P(guān)素衣展開一卷書,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這鎮(zhèn)北侯府表面看著光鮮,實則藏污納垢,晦氣叢生。他們母不母、父不父、子不子,既不知禮義廉恥,亦不知孝悌忠信,又哪里還有親情可。你就算看出些什么門道也別說破,索性不管咱們的事?!?
又是這句“不管咱們的事”,看來小姐壓根不把自己當趙家人啊。明蘭連連點頭,對學(xué)識淵博的主子自是盲目遵從。
小丫頭丟開了,關(guān)素衣卻不可避免地陷入回憶。當初她也察覺到老夫人的態(tài)度有異,對兒子默哀大于心死;對孫女百般苛刻挑剔;對孫子萬分溺愛疼寵。明明都是一家人,又不分嫡出庶出,為何如此區(qū)別對待,莫非有什么不為人道的隱秘不成?這個疑問,直到臨死之前才由趙望舒解開。原來葉婕妤就是趙陸離的“亡妻”,難怪老夫人把趙純熙和葉繁也一塊兒恨上,誰叫她們與葉婕妤長得有八分相似。至于趙望舒,他畢竟是趙陸離的嫡子,也是重振門楣的希望,自然要好生護著。
如今想來,老夫人也曾對她不錯,只是見她攏不住趙陸離的心,慢慢也就淡了。她沒害過自己,也沒幫過自己,這輩子相安無事而已。想罷,關(guān)素衣鋪開宣紙,對著窗外的皚皚白雪和點點紅梅作起畫來。
正院偏廳,老夫人孫氏已換下華麗的袍服,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褙子斜躺在榻上,瞥見掀簾入內(nèi)的管事,沉聲問道,“侯爺沒陪關(guān)氏逛園子?”
“沒,自個兒去了蓬萊苑。瞅夫人那面色,像是很委屈?!惫苁聥寢尩吐暬卦?。
“我陪著老爺子走南闖北,見過多少鐘靈毓秀的人物,卻未曾有一個能蓋過關(guān)氏。那賤婦當初不是自詡中原第一美女嗎?與關(guān)氏一比,當真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侯爺現(xiàn)在不喜歡,不代表以后不喜歡,感情總是處出來的。去,將庫房的鑰匙、賬本、對牌都交給她,日后她便是侯府當之無愧的主母,我總得抬她一抬?!彼葡氲绞裁?,孫氏冷哼一聲,“把那賤婦留下的嫁妝也都交給關(guān)氏。若不是捏著這些嫁妝,趙純熙焉能日日前來請安,早像她爹那樣躲到天邊去了。不愧是賤婦生的孽種,同樣的心思狠毒,手段齷齪,為了阻撓那不孝子圓房,竟直接將自己弄病。你說她折騰這些有什么意思?”
管事媽媽不敢接話,只在心中腹誹:當然有意思。新夫人家世顯赫,才貌雙全,若得了侯爺寵愛又誕下嫡子,哪里還有她和大少爺?shù)牧⒆阒兀恐灰L久霸住侯爺,再來打擊新夫人便輕而易舉了。
孫氏對此也心知肚明,疲憊揮手,“把東西帶過去吧,這個家我不管了,讓他們自個兒折騰。我倒要看看他們能不能折騰出一朵花兒來。希望關(guān)氏與傳說中一樣,是個精明能干的,能攏住侯爺,亦能壓住那孽種。”
關(guān)素衣收到老夫人送來的東西并不感到驚訝,上輩子她也在新婚的第二天就接過了管家之權(quán),當時既感動又惶恐,立時消去了獨守空閨的怨憤。而趙純熙的嫁妝她一直都在盡心盡力打理,卻沒料此舉會成為葉繁和趙純熙攻擊自己貪墨夫家財物的罪證,以至于差點被休掉。
捏著嫁妝單子,關(guān)素衣輕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既然你們嫌我太盡心,這輩子便省點力,讓你們一無所有也就罷了。
_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