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時捷靠邊熄火,隔小區(qū)兩條街,斑駁樹影照在滄桑的水泥路上,有相似的景色。瞿燕庭瞧一眼窗外,問:“這是哪?”
司機(jī)大哥回頭:“片場,今天在這兒拍?!?
瞿燕庭心一軟答應(yīng)了陸文來盯戲,沒關(guān)注拍攝通告。下車,登五六階,入口和普通店面差不多,邊上豎著窄窄的牌子,字跡已經(jīng)模糊。
這是一個小菜市場,年頭久,蔬果肉蛋副食品,擁擠繁雜但五臟俱全。瞿燕庭走進(jìn)去,混合的聲音和氣味撲面而來。
a組在第二列盡頭處,正準(zhǔn)備。
瞿燕庭經(jīng)過一個個攤位,鞋跟踩在水洗過的格紋磚上,吱吱響,越接近盡頭,步子越慢,他聞見一股濃濃的魚腥味。
“燕庭!”任樹看見他,大步迎過來,“這地方寒磣,你怎么來了!”
瞿燕庭沒表明原因,說:“我明天上午的航班,還沒告訴你?!?
“你不早說,我就怕你這樣!”任樹急得擼一把頭發(fā)茬,“我調(diào)場次,晚上我給你送行,明早我送你去機(jī)場。”
瞿燕庭搖搖頭:“你該干嗎就干嗎,忙你的?!?
語間,瞿燕庭越過任樹的肩膀掃向人群,最外圈是干雜活兒的,里面依次是攝影組,照明師,一身紅的化妝老師踮著腳,在給男主角補(bǔ)妝。
粉撲拍在臉上,軟軟的,陸文的目光也一并柔和,瞿燕庭一出現(xiàn)他就看見了,沒移開視線。
昨晚不經(jīng)大腦地發(fā)那樣一條消息,沒想到瞿燕庭會答應(yīng),今早一翻拍攝通告,陸文把腸子都悔青了。
劇組租的魚攤,今天拍攝葉杉賣魚殺魚的戲份。
補(bǔ)完妝,陸文穿過人群,他覺得抱歉,瞿燕庭不碰魚蝦,待在這兒是活受罪??肾难嗤ナ菫樗麃淼模纸蛔∪杠S。
手摸進(jìn)兜里,陸文停在瞿燕庭面前,同時掏出一盒薄荷糖,自己倒兩粒,余下整盒全塞給對方:“瞿老師,這兒不好聞,你含顆糖壓一壓?!?
瞿燕庭接住:“你是不是故意的?”
“真不是?!标懳慕忉專白蛲戆l(fā)生那些,我哪還記得要拍啥啊。我就是想,想讓你來……”
薄荷糖在舌尖微融,涼如含冰,瞿燕庭張一點口倒吸氣。他說話算數(shù),盡管環(huán)境不好,他也會盯完這一場戲。
陸文問:“什么時候走?”
“明天上午?!宾难嗤セ卮稹?
陸文不要含糊的:“具體幾點鐘?”
瞿燕庭不傻,問清楚時間無非是要送機(jī),人多,他低聲拒絕道:“小風(fēng)會送我到機(jī)場?!?
陸文沒再多說,用力抿住嘴,嘴角都要擠壓出一個小酒坑來。瞿燕庭見識過這副可憐樣,殺傷力一般人抵不住,他眼不見心不軟,把臉撇開。
“……”陸文難受道,“你都不稀得瞅我了?”
余光輕拋,瞿燕庭說:“人高馬大跟個柱子似的,少賣萌?!?
陸文不承認(rèn):“我這是真情流露?!?
“你對我流露什么?”瞿燕庭抬起手,把陸文的領(lǐng)子抻平,在那張寬直的肩膀上拍了拍,“對你寶貝兒女朋友流露去?!?
“我——”
陸文剛開個頭,場記催人就位。
魚攤圍成四方一圈,三面桌,旁邊挨著賣海帶蝦米的,桌上晾著新鮮的魚蝦,桌前的長方形大盆里是游動的活魚。
陸文繞進(jìn)去,垂手坐下,小破椅子嘎吱響。他從未親自買過菜,今天是第一次踏足菜市場。
為了演好這場戲,陸文提前兩小時到,觀察攤販的表情、動作和待人接物的方式,再揉入葉杉自身的特點,稍作調(diào)整。
說實話,陸文蹭到哪都膈應(yīng)。但一開機(jī),他不管不顧了,抄起抹布擦桌子,擺好電子秤,磨菜刀,熟練地捻開一把塑料袋。
瞿燕庭陷在帆布折疊椅中,專注地盯戲,陸文忙活的這一套細(xì)節(jié)活靈活現(xiàn),他嚼一粒薄荷糖,欣慰地勾了勾嘴角。
一位阿姨停在攤位前,挑了兩條魚,葉杉撈起來,肥美的活魚蹦得很歡,從案板上一下子蹦回了水里。
段猛離近攝像,被濺了一臉?biāo)骸靶£?,哥愛你,悠著點。”
陸文忐忑地拍第二條,把魚撈在案板上,魚頭和魚尾瘋狂彈動,他用雙手拼命按住,臺詞都忘了說。
好不容易拍完這組鏡頭,該殺魚了,陸文一手按著魚,一手握著刀,鏡頭向他推近,他“哐”地一下,把魚尾巴斬斷了。
瞿燕庭:“……”
陸文進(jìn)組前跟保姆學(xué),沒學(xué)會,把手劃一道口子,等養(yǎng)好直接來重慶了,他訕訕地說:“導(dǎo)演,我不會殺魚?!?
任樹犯難,魚攤老板是重慶本地人,心很大,交接完就回家睡覺了,他環(huán)顧一圈:“我也不會,誰會收拾魚,教教他?!?
劇組這幫人術(shù)業(yè)有專攻,沒人擅長這個,有一兩個會的,也只是手忙腳亂的業(yè)余水平。陸文不免焦灼,這是瞿燕庭臨走盯他的最后一場戲,他必須要演好。
重新?lián)屏艘粭l魚,陸文左手按住魚頭,右手拿刀刮鱗,雙臂肌肉繃得緊緊的。突然,魚尾猛地掀起來,刀刃劃偏從左手手背上擦過。
周圍好幾個人驚呼,任樹喊住他:“小陸!別逞能!”
橡膠手套破了,陸文摘下來,好歹手沒受傷?,F(xiàn)場亂中有靜,都在發(fā)愁接下來該怎么辦。
瞿燕庭在手心一股腦倒了七八粒薄荷糖,全丟嘴里,臉頰微微鼓起來,他起身,脫掉外套,在一水兒詫異的目光中挽袖走去。
陸文訥訥地:“瞿老師……”
“閃開。”瞿燕庭繞進(jìn)去。
濃郁的腥氣直往鼻孔里鉆,瞿燕庭屏住呼吸,手套壞了,便赤手接過刀。
他將蹦飛的魚抓回來,那東西還要逃,刀把在掌心輕掂一圈,薄刃翻上,手起刀落,他拿刀背在魚頭上狠狠一砸!
所有人看直了眼,難以置信瞿燕庭會干這個。
這方空間容納兩名成年人略顯逼仄,陸文挨在一旁,側(cè)著身,不可避免地碰到瞿燕庭的肩膀。他是個例外,不吃驚,也不欽佩,心尖像被揪了一下。
這雙纖韌白凈的腕子,握筆打字的手指,曾經(jīng)都做過什么?是否在青蔥的年紀(jì)犧牲一整個周末,從早忙到完,沾染滿身的魚腥?
陸文不得而知,不敢去猜。
羊絨衫的袖子很寬松,從肘部滑下來,瞿燕庭在腰間蹭了一下,三兩次后耐性耗光,用胳膊肘捅陸文的肚子。
“長點眼力見兒?!彼f,“幫我擼上來?!?
陸文單手圈住瞿燕庭的手腕,虛握著往上推,將細(xì)膩的衣袖堆回肘彎,袖口犯潮,已經(jīng)不可避免地濺濕了。
瞿燕庭教他:“先敲魚頭,讓它老實不動,就好殺了?!?
刀尖直指鰓口,從縫隙中切入,將鰓片切開用刀尖一勾,同時給魚翻個身,勾出鰓的一邊貼住案板,“喀”地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