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羨山臉上,陰鷙笑意割裂成明暗兩半。
他刻意加重“牛奶”二字,拇指抵著我腕間動脈輕輕打轉(zhuǎn),仿佛在丈量該從何處下刀。
我反手扣住他腕骨,拇指精準按在他的陽池穴上,微微發(fā)力,就逼得魚羨山吃痛松手。
他腕間文玩核桃當啷墜地,又被他身后的隨從們沉默不語地拾起,交還到主人手里。
我喉結處鉆石領結仿佛在慢慢收緊,提醒我此刻的身份——既是待價而沽的獵物,亦是伺機而動的獵手。
獵手完全不為所動。
我端坐如松,后槽牙咬緊又松開,舌尖抵住上顎將反胃感生生壓下。
先不提我是警,他是匪,貓和老鼠絕無可能。就算真從什么感情角度出發(fā),也只是一則荒唐的笑話。
實際上,魚羨山這種心理,用電影刻畫人物的理念解釋,有些人物的性格很扁平,壞人要壞到極致,好人要好到極點,因為他們分別代表了“那一類人”,而與之相反,時好時壞,彰顯人性的復雜性。
魚羨山也是如此。他看似對我很感興趣,也只是把我當成他感興趣的“一類人”,或者他感興趣的“一類物品”。
不能再想了。夠了。那一杯摻著藥的乳白液體,又開始在我胃囊里翻涌。
齊朝暮突然在我們身后輕咳幾聲,語調(diào)裹著三分譏誚:“要論待客之道,還是您魚二少講究。前腳剛給客人遞加料酒,怎么?后腳就惦記著要收份子錢?”
“哪來的看門狗?”魚羨山揉揉手肘,順勢瞥一眼我身后的齊朝暮,嗤笑一聲,“時警官您還真是長情。上回還義正辭地拒絕我,這回倒帶了個相好的赴宴?”
“他只是我的顧問。”我不打算解釋什么,也不打算瞞什么。因為越抹越黑。
“喲,時警官都有閑錢請‘專家’了?也不知道今晚的收獲能不能付得起這位‘專家’的工資......”他把酒杯挪到一邊,右手懶洋洋搭在一只釉藍茶碗上,“可別工資沒到手,撫恤金倒打給爹娘賬上了?!?
“我的工資?那還真要勞您費心呢?!饼R朝暮隨手整了整胸針,“實不相瞞,我就是個掌眼跑腿的,專替時警官驗驗貨——”他突然傾身向前,二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要進這行當,就沒人教過你?見著真佛得供著,遇著閻王得躲著——您這雙招子要不趁早捐了,趕明爺們兒給您淘換對琉璃珠子?”
魚羨山毫不在意齊朝暮的陰陽怪氣。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齊朝暮的來歷,估計還真把齊朝暮當成了一個嘴快的小保鏢了。
這么多年,魚羨山能在西海市興風作浪卻又能安穩(wěn)保身,背后肯定也做足了我們官面上的功課。
可惜。
齊朝暮,并不在他做的功課里。
魚羨山突然探身,按住我手背。
“好看?!彼粗改﹃一⒖冢浯浒庵笡龅孟裆咝?,“給您透個底。今晚拍品里有件戰(zhàn)國錯金壺——”他指尖劃過我后腰,蟒紋西裝下擺掃過我膝頭,“時警官這腰身,倒比那錯金壺的頸子還細三分。”
他的手指卻在觸及西裝布料的一剎那,被齊朝暮的手臂截住。
“您這爪子要是不想要了,知會一聲。”齊朝暮不知何時已繞至他身后,“我這人沒什么能耐,最擅長給不長眼的鐘啊表啊的上上發(fā)條?!?
話音未落,鱷魚皮靴尖已碾上魚羨山腳踝,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既讓魚羨山疼得冷汗涔涔,又不至當眾失態(tài)。
“你......!”魚羨山正欲發(fā)作。
拍賣廳驟然暗下的燈光救了這場交鋒。
追光燈打在展臺,魚羨山眼底陰鷙也一閃而過。
齊朝暮又低聲對我說了什么,但我沒有聽清,因為拍賣師此刻也已登臺,他三兩語將今晚拍賣會介紹完畢,開始拖著長腔報價——“春秋鳥紋青銅卣,起拍價三千萬!”
人群中,報價聲慢慢從四面八方響起。
最追蹤許久的文物,千呼萬喚始出來。我和齊朝暮卻非常不解地交換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