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慈祥的聲音此刻變得驚惶恐懼，“官大爺，今年的稅，我們前天才交上去啊……”

“那是前天的，現(xiàn)在是今天的！”兇橫地截?cái)嗔死先说脑挕?

咔嚓的斷裂聲傳來，似乎是誰將老舊的木門踹爛了。

“實(shí)在是沒有啊?！?

“沒有？哼，這是什么？”又一把跋扈的聲音插了進(jìn)來，早闖進(jìn)屋子搜刮的男人捧著一堆東西出來，嗤笑著，“看不出你們這兩個(gè)老不死的倒還有一些好東西。”

“?。““　桨　眴“痛笫寮?dòng)地舞動(dòng)著雙手，攔在男人面前。

大娘急道：“大爺，大爺，這不是我們的東西。這是兩位留宿的姑娘……”

“去你的！”男人一腳將啞巴大叔踢到地上，惡狠狠道，“在你屋里，怎么不是你的東西？老子告訴你，這些東西勉強(qiáng)算今天的份額，過兩天來，你們還敢抵賴不交，就一把火燒了你們這破房子！”

抱著娉婷和醉菊的包袱，一行人罵罵咧咧，揚(yáng)長而去。

他們經(jīng)過大石旁，娉婷和醉菊把頭一縮，待他們遠(yuǎn)去了，才探頭看他們的背影。

“狠心歹毒的小吏?！弊砭盏吐暳R道，“哪里都有這些渾蛋，我們東林也常見到，瞧見達(dá)官貴人像狗一樣，瞧見窮人就狠得像狼一樣。什么時(shí)候撞到我?guī)煾凳掷铮欢ê莺菪蘩硭麄円活D?！?

娉婷瞧著那些人的背影已經(jīng)消失，才低聲道：“有什么法子呢？這些天我就常常后悔，學(xué)琴學(xué)舞有什么用，早該學(xué)點(diǎn)武藝劍術(shù)，真路見不平了，也能拔刀相助?？珊尬易约簾o用，連自己都幫不了，又怎么幫別人？”

醉菊不滿道：“姑娘最近不是好好的嗎？怎么患得患失起來？天下比你有能耐的有幾個(gè)呀？”嘴里說著，卻忽然想起王爺。倒也不假，真遇到短兵相接的時(shí)候，再聰明的女人也會(huì)害怕。如果王爺在身邊，自然是會(huì)呵護(hù)備至，不讓別人傷她一絲一毫的。

沒了能保護(hù)自己的人，只能自己保護(hù)自己。兩人一同從大石后站起來。娉婷起來猛了，一陣頭昏，腳步未曾站穩(wěn)，肩膀晃了兩晃。

“姑娘小心！”醉菊急忙叫道，就要伸手去扶。

“沒事?！辨虫秒S口應(yīng)了一聲，似站定了，一抬腳，卻又忽然覺得天旋地轉(zhuǎn)，這次再不像剛才那樣還能站住，仿佛渾身力氣驀然被偷走，身子空蕩蕩的，直軟下去。

這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醉菊慌忙去扶娉婷，手已經(jīng)抓到她的手腕，卻不料娉婷這次是整個(gè)人摔下去，全身的重量都無所支撐似的。醉菊也是剛剛站起來，猝不及防，哪里扶得住她。醉菊驚呼一聲，被娉婷的身子一帶，竟隨著娉婷一道摔了下去，膝蓋恰好撞上腳邊一塊石頭，手腳都被石子擦了，火辣辣地生疼。

雖然疼，醉菊卻一骨碌爬了起來，顧不著看自己手腳上的傷，一把扶了娉婷，急道：“怎么了？摔著了沒有？”

娉婷也摔得懵懵懂懂的，被醉菊扶起來后，才覺得腦子清醒了許多，搖頭道：“沒什么?！毕肓讼?，似乎憶起剛才摔下時(shí)也撞到了哪里，卻覺不出哪里疼。

“有沒有摔到哪？”

“沒有?！辨虫萌嗳嗍帜_，搖頭道。

醉菊這才松了一口氣，“嚇?biāo)牢伊恕Ｎ覀兛旎厝グ??！?

兩人回到小屋中，看到到處都被翻得亂七八糟，家具東倒西歪，啞巴大叔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大娘正哭得傷心，見了娉婷和醉菊，抬起頭來，停了哭聲，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訥訥道：“姑娘，你們的包袱……”

“我們都知道了，怪不得大娘和大叔的。再說，里面也沒什么東西。”娉婷溫勸了兩句，總算讓老人家收了眼淚。

幫忙重新收拾了屋子，擺好家具，人都倦了，才入屋里休息。

想到所剩不多的盤纏已經(jīng)沒了蹤影，連換洗的衣服也不曾留下一件，心下又是彷徨，又不禁覺得好笑。

“銀子衣裳都是小事，人才是最重要的。賺錢也不難，我們一路過去為人看診也是可以的。”醉菊讓娉婷躺上床，“把手伸出來。”

她把兩指按在娉婷手腕上，靜心聽脈，忽然“嗯”了一聲，疑惑地看一眼娉婷，問：“可有哪里不舒服？”

“怎么？孩子不好嗎？”娉婷也吃了一驚。

“你身上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嗎？”

“沒有?！?

醉菊道：“我再聽聽?！庇謧?cè)著頭細(xì)致診了一會(huì)兒，蹙眉道，“這脈象有點(diǎn)奇怪，難道是今天晚上出去著了涼？哎呀，早說了你不該出去找我的。躺著，再不要亂動(dòng)了?！闭f完提著小籃出去了。

娉婷顧念孩子的安危，聽話靜靜躺著，睡意襲來，眼前又朦朦朧朧起來，眼看著亮光在眼中變成細(xì)細(xì)的一絲，黑暗覆蓋上來，那黑色盡頭，似乎又有一道不耀眼的柔和的光在婀娜搖曳。

正覺得舒舒服服，肩膀卻被人輕輕搖晃了兩下。娉婷睜開眼，看見醉菊捧著滿滿一碗藥坐在床頭，邊吹著碗里冒出的絲絲熱氣，邊柔聲道：“喝了藥再睡吧。那群黑心的稅吏，連藥材也不放過，幸虧今天采了新的草藥?！?

看著娉婷忍著苦皺眉喝完一碗，醉菊這才滿意地收了碗，吹熄燭火，一同睡下。

趕了一天的路，投宿后又去采藥，還遇著不斷的意外，醉菊實(shí)在比娉婷還乏，頭一挨枕，瞌睡蟲立即洶涌而至，不消一會(huì)兒的工夫，便將她密密實(shí)實(shí)埋進(jìn)夢鄉(xiāng)。迷夢中重見師傅嚴(yán)肅的臉，藏著笑意的眸子卻是極慈祥的。一會(huì)兒后又似乎回到了隱居別院的梅園中，一個(gè)影子恍恍惚惚在前面，仿佛正望著明月。夢一個(gè)連著一個(gè)，稀奇古怪，什么都有，都淡淡地散發(fā)著溫馨的味兒，像面前有幾十條道，她卻知道每一條道的盡頭都是好的。

夢正香甜時(shí)，一陣刺痛卻不知從哪傳了過來，醉菊在夢中掙扎著，像是手疼，又像是腳疼，漸漸地，這陣痛楚宛如從水底浮到了水面，連帶著把她也帶出了夢境。

醉菊猛然睜開眼睛，又一陣刺痛傳過來。她終于意識到，自己的手腕上正被什么抓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