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娉婷要醉菊幫自己扎了七針,暫時(shí)改了脈象,已有點(diǎn)不適。夜來勉強(qiáng)彈了幾曲,雖是為了誘那云常公主,也著實(shí)耗了神。睡在床上,鼻尖聞著臥房里熟悉的歸樂熏香,只道又做了一個(gè)回到敬安王府的夢。
一切都那么平靜,安詳。
愜意地和何俠玩鬧,無憂無慮。
仿佛又到了冬天,兩人怕冷,晚上又都喜歡看星星,往往窩在一床大被里,看到深夜,倦意沉沉,便無所顧忌地相擁著睡去。
兩人從小一塊長大,相處相交,都憑著各自心性,從無齷齪念頭,也從沒有意識(shí)到男女有別。
府里的長輩早料著娉婷說什么也是個(gè)側(cè)妃身份,也睜一眼閉一眼。
歸樂的熏香,那是屬于敬安王府的味道。
王妃最愛這味,說能安神。少爺?shù)姆恐校渤D耆贾?
她有自己的房,但少爺?shù)姆恳彩撬姆?,要進(jìn)便進(jìn),房中種種有趣玩意她都碰得。
“抱著會(huì)暖和點(diǎn)?!逼甙藲q的男孩子,總充滿了保護(hù)欲。
“窗子打開吧。”
“娘知道又要罵我。”何俠雖這么說,卻一點(diǎn)也不猶豫地跳出被窩,把窗呀呀地推開了,又靈巧地鉆回被中,抱住白白嫩嫩的娉婷大呼,“好冷!”
“冬天就要冷冷的才好?!?
“還說呢!前兩天是誰受涼病了?”
童稚語,回響耳邊。
昏昏然醒來,何俠熟悉的臉跳入眼簾,娉婷驀然向后一縮,定睛再看。
竟不是夢!
“怎么了?”何俠睜開眼睛,微笑著問。
娉婷坐起上身,別過眼睛,“少爺怎么睡這里了?”
“我們以前……”
“以前是以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辨虫媒刈。?zé)怪道,“我們都多大了!”
何俠甚少見娉婷惱怒,不禁一愕,半晌,冷笑道:“倒是,人大了,心也變了?!毕铝舜玻贿呑孕心昧艘律汛┥?。
醉菊昨夜挨著墻邊蜷著睡著了,朦朦朧朧聽見聲響,揉揉眼睛,從角落里站起來,手里還握著那沒派上什么用場的小石像。
何俠一眼看到,轉(zhuǎn)過身,對(duì)娉婷沉聲道:“你不用慌,你的侍女清醒著呢,手里攥著東西在床邊站到天亮。我在這府里真要干什么,她能攔得住?”他為人向來極有風(fēng)度,可是一夜沒有他意的溫馨被毫不留情地打碎,再好的風(fēng)度也蕩然無存。
娉婷與何俠相處這些年,從來親密無間,沒有男女間的別樣心思,就算聽了要當(dāng)側(cè)妃的事,也不曾想到別的地方去。驟然聽何俠這么一句,心里又懼又氣,臉色蒼白。
“我們從小在一塊,強(qiáng)逼過你什么沒有?”何俠心中惱火,咬牙道,“楚北捷才是要了身子又不要心的,你別把我也當(dāng)成他。”
娉婷只覺得仿佛心上被人戳了一刀,身子一顫,搖搖欲墜。
醉菊驚呼一聲:“姑娘!”
何俠也慌了,連忙扶了她,為她揉著背心,柔聲道:“我說錯(cuò)話了,你快不要急。”從小他惹了娉婷,都是這般哄勸,隨口就說了,也不覺得低聲下氣。
醉菊送上熱水,娉婷就著喝了一口,再瞥何俠一眼,他眸中的關(guān)切卻是真的,娉婷想起自己千方百計(jì)要逃開這熟悉的人,心下凄涼,也不知恨好還是氣好,半天緩過氣來,低聲問:“少爺今天要出門嗎?”
“怎么?”
娉婷見他握著自己的手腕,生怕醉菊針灸的效果已消,讓何俠看出端倪,不動(dòng)聲色地掙脫了,幽幽道:“沒什么。少爺要是不出門,就為娉婷畫一幅畫吧,將來瞧不見了,權(quán)當(dāng)是個(gè)念想?!?
何俠反駁道:“胡說,你就在這里,怎么會(huì)瞧不見?你不見了,我上天入地都要找回來?!?
“什么上天入地?這些話怎么能當(dāng)真?”娉婷淡淡回了一句,心里卻忽然想起與楚北捷的種種山盟海誓。
上天入地,天涯海角,海枯石爛。
這輩子,來世三生,生死不渝的誓。
“隨我上馬來,從此,你不姓白,你姓楚?!?
不能當(dāng)真的話,她曾真的信著。
這些話,怎么能當(dāng)真?
如夢初醒。凄切的酸楚涌上鼻尖,猝不及防地,豆大的淚珠涌了出來。
何俠卻不知道她的心思已被牽到遠(yuǎn)處,安慰道:“我說的字字都是真話。別哭,我今天哪兒也不去,為你畫畫,畫好了裱起來,就掛在這屋里??珊??”
娉婷滿腹苦楚,聽著何俠柔聲安慰,更覺前路彷徨,將楚北捷恨得咬牙切齒。她顧忌腹中胎兒,唯恐傷心過度傷了孩子,不敢放聲大哭,嗚咽著,漸漸收了聲。
何俠雖知公主在王宮里等著,但公主好哄,娉婷卻是睿智聰慧,極難勸的。他使計(jì)讓她傷心被擄,兩人之間裂痕已深?,F(xiàn)在趁著娉婷身體虛弱,似有緩和之意,當(dāng)然不愿輕易放棄。
當(dāng)即派人趕往王宮,為今日缺席找個(gè)借口。然后取出畫紙畫筆,精心為娉婷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