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緲握著她的手腕,將果脯吃了,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隨即再度低眼去看案幾上翻開的奏折。
九龍國柱入宗廟,帝后理應(yīng)入潛鱗山觀禮。
午后數(shù)千人隨著天子車輦浩浩湯湯地出城門,上潛鱗山,宗廟屹立于潛鱗山巔,國柱就在宗廟前的圓臺之上,攀附國柱的九條金龍鱗片分明,栩栩如生,龍頭往下,似在俯瞰河山。
戚寸心身著朝袍,戴朝冠,與謝緲入宗廟待至黃昏時分,要離開時,她已被一身朝袍禁步,還有頭上的朝冠壓得有點(diǎn)直不起腰。
可至宗廟外,戚寸心卻見徐允嘉牽了一匹馬來。
她身邊的年輕帝王此時摘了冠冕,其上的冕旒玉珠隨之碰撞輕響,她側(cè)過臉,正見他將冠冕扔給身旁的總管張顯。
“這是做什么?”她疑惑地問。
但下一刻,他卻已伸手來摘她的朝冠,或是怕朝冠上珍珠寶石之類的飾物勾到她的發(fā)絲,他的動作有些緩慢。
所有人都背過身去,他解開她繡著金線鳳紋的外袍,再從子意手中接過來狐貍毛的披風(fēng)將她裹在其中,又替她系好領(lǐng)口的系帶。
他似乎終于滿意,捧著她的臉,輕聲道,“娘子,我們騎馬回去?!?
戚寸心被他抱上馬,她有點(diǎn)無措地觸摸了一下馬的脖頸,發(fā)現(xiàn)它很溫順,她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
謝緲上馬,握住韁繩,將她攬在懷中。
無傘遮擋,雪花一片一片地墜落下來,在他烏濃的發(fā)間,在他的肩頭,在他的衣袖,馬蹄踩著積雪發(fā)出沙沙的聲音,凜冽的風(fēng)將她的耳廓吹得發(fā)紅。
他發(fā)現(xiàn)了,伸手將兜帽扣上她的腦袋。
徐允嘉等人跟在后頭,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今天真的可以晚回去嗎?”她仰頭望見他的下顎。
“嗯。”
他應(yīng)了一聲。
“那我想吃雞脆餅湯,舅舅生前最喜歡的那家?!彼f。
“好。”
“快過年了,聽說西市近幾天夜里有許多煙火可以看,我想去看熱鬧?!?
“好?!?
“你怎么什么都說好?。俊?
她抿起唇,嘴角上揚(yáng)。
這黃昏的山間,金色的夕陽鋪滿晶瑩雪地,他迎向那片光影策馬而行,聽見她的聲音,便低頭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有點(diǎn)像撒嬌。
她一下低頭,兜帽邊緣的狐貍毛被風(fēng)吹得有些輕拂過她的臉頰,有點(diǎn)癢癢的,她眼前是茫茫雪色,青黑色的枝葉在重重積雪中半遮半掩,猶如一幅色彩極少,意蘊(yùn)卻深的水墨畫。
即便凜風(fēng)迎面拂來,戚寸心也仍覺得眼前的一切像是一場幻夢。
討厭雪的人,
此時卻帶著她策馬于這白茫茫的天地之間,不在意他衣袂沾了多少雪粒,也不在乎這極致的白原本曾是他的噩夢。
脫去帝王冕服的他,只是腰間系著她的百珠結(jié)紅絲絳的少年。
如果不是在戰(zhàn)事頻發(fā)的亂世,她也許就能與他策馬山川,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做最平凡的人。
那該是最美好的愿景。
不再有人如她一般在兒時便深受顛沛,不再有人如小九一般生生被戰(zhàn)爭傾軋至死,仙翁江不再是隔斷兩方的界限,它必須是漢人的長河。
風(fēng)雪更深,穿梭林間時,有枝頭落下的一點(diǎn)積雪打在她的兜帽上,她一下回神,聽見他的輕笑聲,隨后便是他的手輕輕拂落了微融的積雪,在她仰頭看他的時候,他毫無所覺,一雙眼睛仍在看著遠(yuǎn)處。
“緲緲?!?
她忽然喚他,在此間的風(fēng)里,她的聲音不甚明晰。
可他還是聽到了。
甚至稍稍垂首,想要再聽清些她接下來的話。
卻不防,被她親了一下臉頰。
只那么一下,他垂下眼睛,便撞見她燦爛的笑容,在黃昏最耀眼的余暉里,她令人有些移不開眼。
他不知,在他的身邊,她彌補(bǔ)了好多的遺憾。
若她的祖父與父親還好好的,她作為戚家女兒理應(yīng)識文斷字,讀書明理,可她偏偏流落東陵為奴為婢,只識字卻不知文。
若非是他,她也許還不能從一個只能被動地等待著世道變得公道的自己,成為與他并肩攜手,共挽狂瀾的自己。
這是她心中最為值得的事。
與他成長,與他結(jié)緣,她有過退縮,卻終不后悔。
她始終要和他在一起,
少年人行少年事,不負(fù)明月與彼此。
一程險山惡水已過,大道坦途終要向他們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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