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冬霜是在金源的那場刺殺之后,才真正得了謝詹澤的信任,此后金源送至謝緲手中的消息,無一例外,皆出自她手。
謝詹澤隨著她的手,看向她的腹部,他的嗓音干澀得厲害,“這孩子,是否也在你的算計之中?”
“若沒有這個孩子,如何能令你的王妃與岳丈心生危機?”
冬霜的聲音是溫柔的,說出的字句卻殘忍。
她故意在晉王妃趙棲雁的面前顯露謝詹澤對自己的偏愛,她一次次有意無意地撕破謝詹澤在趙棲雁面前的溫柔偽裝。
但這些遠遠不夠。
愛女如命的趙喜潤若非得見她身懷謝詹澤的骨肉,若非見自己的女兒為情所困,骨瘦如柴,痛苦非常,他又怎會如謝緲所愿,臨陣倒戈,燒九璋殿,逼得謝敏朝不得不從坐山觀虎斗的局外人,變作局中人。
畢竟劉松已投靠謝詹澤,烈火灼燒之下,他若發(fā)現(xiàn)謝敏朝有一絲一毫的異樣,必定會立即稟告謝詹澤。
殷紅的血液不斷順著他的傷口流淌下來,浸濕他的衣衫,染紅純白的積雪。
謝詹澤滿眼是淚,頹然大笑。
“冬霜,你何必多此一舉?”
他回過頭,對上少年的那雙眼睛,“我若逃了,父皇精心設(shè)計的這盤棋,就不好看了……”
天涯海角,他無處容身。
他也不屑于狼狽出逃。
“繁青,從前我只覺得你可憐,”他也沒有力氣去擦拭唇邊的鮮血,說話已經(jīng)十分費力,“如今我卻覺得,做父皇的兒子,我們?nèi)齻€,都是可憐的?!?
他又在笑,聲聲泣血。
冷風(fēng)之中,少年烏發(fā)微蕩,他面無表情地握緊白玉劍柄,驀地撤出劍刃,纖薄的劍鋒上有血珠簌簌而落,謝詹澤重重倒地,一雙眼睛大睜著,慢慢失焦。
冬霜側(cè)過臉,閉起眼睛,手指蜷縮緊握。
“緲緲……”
戚寸心望見少年赤足踩雪,轉(zhuǎn)過一張蒼白的臉來,星星點點的血跡更襯他此刻神情冷透。
“娘子,你在這里等我?!?
他朝她一笑,語氣似乎是輕盈的,但那雙眼睛卻是漆黑陰郁的,透不進一點光亮。
他的劍鋒擦在雪地里,隨著他的步履而逐漸消去諸多血跡,戚寸心看著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月洞門后,卻聽身側(cè)傳來周靖豐的聲音,“寸心,弒兄再弒父,他若真的這么做了,天下悠悠眾口,莫能堵之?!?
戚寸心如夢初醒。
她當即反應(yīng)過來,忙對周靖豐垂首行禮,“先生,我知道了!”
隨后她便提起裙擺踩著厚重的積雪跑出去。
“硯竹?!?
周靖豐喚了一聲那青衣女子。
硯竹當即領(lǐng)會,與子意,子茹二人緊隨戚寸心而去。
長長的宮巷,滿地是死尸,鮮血將朱紅的宮墻浸染過一遍又一遍,從樹梢墜下的積雪消融在溫?zé)岬难铩?
少年雪白的衣衫染血,拖著一柄長劍,在劍鋒摩擦地面的森冷聲響中,緩步前行。
“緲緲!”
戚寸心終于看到他的背影,她腕上的鈴鐺也響了起來。
少年似乎是有些遲鈍的,聽見她的聲音,他隔了一會兒才停下步履,轉(zhuǎn)過身看向她。
她一口氣跑到他的面前去,喘著氣抓住他的手腕,“你想做什么?”
“娘子?!?
他輕輕地喚她一聲,想伸手去擦她臉頰的血跡,卻驚覺自己滿掌都是未干的血污,他的手頓了一下,手指還是蜷縮起來,他說,“你不要可憐他?!?
“我沒有可憐他,但任何人都可以殺他,唯獨你不能動手?!逼荽缧木o緊地攥住他的手腕。
“我為什么不能?”
少年眼底壓著幾分迷惘,他的語氣已經(jīng)足夠輕柔,“他那么希望我死,我也要他先入黃泉?!?
他輕笑一聲,像是渾然不覺自己仍陷在怎樣的夢魘里,只是一根根掰開她的手指,隨即借力一躍,施展輕功離去。
戚寸心只來得及瞧見他的一寸衣袂,她來不及多想,便回頭喚硯竹,“師姐!快,我們?nèi)リ柎簩m!”
但她們到底還是去得遲了些,陽春宮內(nèi)主殿的大門緩緩合上,她落地站穩(wěn)便上前去拍殿門,“緲緲!”
“看來她不想你殺我?!?
謝敏朝坐在臺階上,他身側(cè)是已經(jīng)死去的貴妃吳鶴月,他聽得殿外戚寸心拍門的聲音,竟還有心情朝那提劍而來的少年笑一聲,道,“她是個知輕重的,給你做皇后,的確再合適不過?!?
劍鋒已貼近他的咽喉,但謝敏朝卻并無半分驚慌之色,他很平靜,仿佛從來也沒有這樣平靜過,“你若殺我,往后多的是人對你口誅筆伐,擔著弒父的暴君行徑,你要天下人如何看你?”
說著,他伸手輕指一旁的木盒,盒內(nèi)的兩顆丸藥只余下一顆,“不必那么麻煩,我自己備著了?!?
少年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之間,他沒有多少血色的薄唇微微一彎,“父皇,二哥被我殺了。”
“我知道?!?
謝敏朝一頓,隨即又示意他去看一旁的案幾上鋪展的一卷圣旨,“晉王逼宮篡位,太子撥亂反正,這傳位遺詔我親自寫的,墨跡還沒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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