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聞,倒也神『色』如常,仿佛她早料到春萍會是這般凄慘收場,她瞥了眼身后的丫鬟,湊近戚寸心了些,壓低聲音道,“府尊喜怒無常,這種事只會多不會少,所以我讓你早些出府成親,也是為你好?!?
葛家原是東陵的富戶,葛府尊是葛家嫡子,他少年時葛府有個丫鬟爬了他父親的床,此后好多年他母親失寵,連帶他這個嫡子也暗地里被那丫鬟出身的姨娘使了好多次絆子,也是那些事令他成了個面上不顯,內(nèi)里暴虐的『性』子,像春萍那樣起了歪心思,想被收房的原也有好些個,無一例外都被葛府尊折磨死了。
春萍來府里沒多久,內(nèi)院里也沒人敢議論過往的事,她自是什么也不知曉,還以為自己能飛上枝頭,卻不知自己死期將至。
回去的路上,戚寸心想起那日劉管家站在一旁,冷眼瞧著那春萍對她二人頤指氣使,并不阻攔,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那不是縱容,是給一只將要被碾死的螞蟻最后的晚餐。
后頸被冷汗?jié)裢?,戚寸心回到拱月橋后面的院子里時還有些魂不守舍。
廊上傳來杯盞碎裂的脆聲將她喚回神,她一抬首,便見廊上散了些碎瓷片,那少年盯著自己的手背,『迷』茫地站在那兒。
戚寸心匆匆跑過去,才見他的手背已經(jīng)燙紅了。
她忙去打了涼水來,浸了帕子敷在他手背上,“你這又折騰這些做什么?”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帶了幾分無奈疲憊。
“我想煮南黎的茶湯給你喝?!鄙倌昊蛟S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不太好,他聲音低了些,有些怯生生的,“可是好像這里的湯瓶和南黎的不太一樣?!?
戚寸心動作一頓,想起自己昨夜同他說過起,她原本也是南黎人,只是她很小的時候就來北魏了,也不知道南邊是什么樣子。
她不由抬頭看他的臉。
是因為這個,他才要煮南黎的茶湯給她喝?
“要是能有機會,”戚寸心用竹片挖了『藥』膏涂到他的手背,“我想自己回去,喝南黎的茶湯,吃南黎的飯,看看南黎到底是什么樣子?!?
謝緲的目光停在她烏黑的發(fā)髻,一雙眼瞳里清輝淡淡,語氣變得散漫了些,“南黎有什么好的?”
但心里裝著事的戚寸心卻沒察覺,只是道,“我爹埋在南黎的澧陽?!?
“可是緲緲,”
她替她涂好『藥』,松開手,坐在廊椅上想起那會兒戚氏對她說的話,她有些失落地抬頭,“我也許回不去了?!?
“為什么?”他在她身邊坐下來。
戚寸心憋了一肚子的事,這會兒看著他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她沒忍住都跟他說了,末了,她嘆了口氣,耷拉下腦袋,看起來煩惱極了,“我姑母這回是鐵了心要把我嫁給那個柳公子?!?
“我知道姑母的意思,她就是不想讓我回澧陽,才急著要讓我在東陵成親?!彼断乱黄瑱跅U外樹枝上的葉子,聲音有些蔫蔫的,“我娘去世之后,就是她在照顧我,她的話我不能不聽,但我又不想就這么跟一個生人成親……”
“若他死了呢?”
少年的聲音落在她耳畔。
戚寸心聞偏頭,面對他這樣一張純?nèi)粺o害的臉,她絲毫沒有察覺出他這么輕飄飄一句話里帶著些什么其它意味,她只是搖頭,“我姑母說,那位柳公子今年才二十歲,再說姑母也不可能給我相看個病秧子?!?
“就算沒了個柳公子,也還會有什么張公子,李公子,我姑母她才不會放棄?!?
想起戚氏說蘇姨娘要認她做義女的話,她更愁了,“我也不想做蘇姨娘的義女,我只做我爹娘的女兒就夠了,我想帶著我娘的骨灰回澧陽去和我爹葬在一起,讓他們在天上重逢。”
戚寸心思來想去,忽然站起身跑到屋子里去翻找一通。
謝緲仍坐在廊椅上,靜靜地聽著她在屋子里翻找的聲音,又看著她從里頭跑出來,然后將一塊只剩半邊的硯臺放到桌上,她磨了幾下墨,鋪開來一張紙,提起筆。
謝緲站起身,走到她身后,見她字跡歪歪扭扭,一個字足越了信紙三行豎線,他不由彎起眼睛。
戚寸心正在默默措辭,卻聽身后一聲輕笑,她有點窘迫,一下?lián)踝?,回頭瞪他,“你笑什么?”
“你這是做什么?”謝緲卻問。
“我打算給柳公子寫一封信,告訴他我們不合適。”戚寸心說著,但轉(zhuǎn)身低眼打量起自己寫的字,越看越丑。
“你一定會寫字吧?”她又轉(zhuǎn)頭望向他,“你可以幫我寫嗎?”
他一點兒也不像是生在普通人家的,尋常人家的生活常識他是半點兒不知道,許多瑣事他都不會,但行走坐臥卻總有一種刻在骨子里的端方姿態(tài),這絕非是小門小戶里能教養(yǎng)出來的。
也許,他是家道中落,才從南黎流落至此?戚寸心想著。
“你要是幫我寫,我今晚就請你吃八寶肉?!彼酒鹕韥?,拉著他在凳子上坐下,“緲緲,八寶肉可好吃了,我很難得才吃一回,你不吃要后悔的!”
戚寸心篤定謝緲會寫字,卻未料他不但會寫,且字寫得極好,一筆一劃,盡是清峻風骨,十分賞心悅目。
謝緲依她的話字字寫下,回頭卻見她正望著紙上的字痕。
“緲緲,你的字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了。”
她的語氣里還透著些艷羨。
緊接著,她在他身邊坐下來,又鋪上一張紙,滿懷期盼似的問,“你可以教教我嗎?”
少年被她的夸贊弄得有些微怔,
而她那樣一雙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就那么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少年捏著筆的指節(jié)微松,他側(cè)過臉,稍稍錯開她的視線。
他眼睫眨了一下,
唇畔帶了點笑意,卻搖頭,說,“不要?!?
“為什么?”戚寸心沒想到他這樣果斷地拒絕。
廊外的陽光熾盛,蟬聲交織在樹蔭里,少年卻在這般強烈的光線里瞧見不知何時吹落在她發(fā)髻間的凝碧葉片。
他朝她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摘下那片葉子,復而垂眼看她,“手疼?!?
距離也許有些近了,
戚寸心甚至隱約嗅到他身上的淡香。
也許是午后的日光太厲害,她的臉頰忽然變得有些熱,睫『毛』抖了兩下,她匆匆將目光從他那樣一張無暇的面容移開,嘟囔了聲,“嬌氣鬼?!?
“既然手疼,那你為什么還肯替我寫信?”她看了眼他涂了『藥』膏的手背。
“因為你好像很想吃八寶肉。”
少年眼睛彎彎的像月亮,聲音清泠如澗泉。
戚寸心愣愣地看著他。
他對八寶肉好像并沒有什么興趣,反是看出了她的饞蟲。
若是自己買來吃,她平日里定是舍不得的,這回請他替自己寫信,答謝他一頓八寶肉,她想著自己應該也能吃上一點。
她鬧了個臉紅。
卻不知是為被戳中心事而羞惱,還是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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