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陵最繁華之處,莫過于臨著護城河水的重樓瓦舍,這里每隔三日便會開放一回夜市,更有許多秦樓楚館。
這里白日常是冷清的,除了些古董、酒樓照開不誤,那些攤販也只能在每回夜市開放的時候才能來這條寸土寸金的街上擺攤叫賣,平日里他們都在東陵其它各處做自己的營生。
那些戲園子或青樓,也都是天擦黑才將將開門。
昨夜落了場雨,這清晨薄霧微籠,街上地磚開裂的縫隙里積蓄了不起眼的水洼,步履輕快的姑娘一個沒注意,水花從松動的磚縫里飛濺出來,浸濕了她的裙邊。
她卻也顧不得這些,只加快步伐往街邊的后巷里走去,敲開一道木門。
“是你啊?!?
開門的小廝帽子也沒戴周正,睡眼惺忪的,打著哈欠給她讓路,“進來吧?!?
“誒寸心,我也有兩件衣服,你一塊兒替我洗了去唄?”小廝一邊帶著她往后院去,一邊笑嘻嘻地說。
“好啊?!?
戚寸心掀開簾子才走到廊上,便見院子的木盆里已經堆滿了各『色』的衣裳,她偏頭,對上那小廝的目光,笑盈盈地說,“十文錢一件。”
小廝沒趣兒地撇撇嘴,“你可真是個掉錢眼兒里頭的小丫頭?!?
說罷,他便轉身守門去了。
離這兒不遠的戲園子里時不時有戲子吊嗓的動靜傳來,樓上也有早醒的姑娘,或是在窗前梳妝,偶爾也輕輕哼上幾句小調。
“寸心,你來了?”
戚寸心方才打了井水上來倒進木盆里,還未坐到板凳上,便聽樓上傳來嬌嬌柔柔的一道聲音,跟黃鸝鳥兒似的。
她回頭一望,便見那綠衫的女子正在樓上的軒窗內探頭看她。
“綠云姐姐?!?
戚寸心忙喚了聲,擦了擦手上的水,沖她笑。
“我描眉的螺子黛沒了,”
綠云蔥白纖細的手指搭在窗欞外,瞥她時眼底總有幾分慵懶怠惰,沒有描畫過的彎眉顏『色』有些淡,但也并不妨礙她這一副好顏『色』,“你替我跑一趟,三十文。”
戚寸心那雙杏眼一亮,“我這就去!”
“我不要螺子黛,這回你替我買些青雀頭,再一盒胭脂,你應該知道我平素里喜歡什么顏『色』?!?
綠云微微一笑,素手一拋,便將一把銅錢灑了下去。
銅錢一枚枚落地的聲音清脆動聽,戚寸心似乎已經習慣了綠云的這副做派,她只管去將那些銅錢都拾起來。
綠云依靠在窗欞,仿佛饒有興致地看著那小姑娘在底下?lián)煦~錢,她在樓上彎唇輕笑,一張清冷艷麗的面容沾了些昨夜殘留在檐上,到此刻才滴下來的雨珠,猶如沾了『露』水般的芙蕖。
戚寸心將銅錢都收到了隨身攜帶的布包里,隨即便匆匆往廊上跑。
才掀開布簾子,她便見那小廝懶散地靠坐在過道旁的凳子上吃饅頭,“她留著那么些個銅錢,三不五時地就要你替她跑腿,每回都是從樓上撒錢下來看你撿,寸心,你是沒聽見她在笑你嗎?笑你那副窮酸樣,你在她眼皮子底下?lián)戾X,那可不是給她看笑話兒的嗎?”
“我知道的,小九?!?
戚寸心掏了一把銅錢出來數,將綠云答應給的那三十文數出來放進衣衫的內袋里,才抽空應了他一聲。
“知道?你知道還由著她羞辱你啊?”叫做小九的小廝吃光了饅頭,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她被關在這樓里出不去,心里不痛快,找個發(fā)泄的法子也不容易,”戚寸心隨手拿了小九遞過來的酥糖喂進嘴里吃了,又道,“她將我當個笑話看,我也沒少塊肉,還有銀子賺,這只能算作各取所需?!?
什么面子里子的,才不是她這樣每日奔忙著過生活的人在乎的東西,到底也不痛不癢,更沒什么難堪的。
附近沒有賣青雀頭的,戚寸心一鼓作氣跑到了東街的胭脂鋪,將青雀頭和胭脂買了回來,她跑得滿頭大汗,此刻晨間的薄霧散盡,日光已沖破云層,在飛檐上描摹出漂亮的金痕,而那樓上軒窗里的女子輕搖美人團扇,喚了身旁的丫鬟下樓去。
“給我吧。”
小丫鬟跑下樓來,揚著下巴朝戚寸心伸手。
戚寸心將東西都交到了丫鬟手里,看她轉身上樓匆匆往花魁綠云的房里跑,很快便將東西都送到了綠云的梳妝臺上。
丫鬟已在窗前幫著綠云梳妝,戚寸心也沒再多看,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轉身便坐到小板凳上洗衣裳。
日頭漸盛,幸而院子里的老槐枝繁葉茂,戚寸心坐在樹蔭底下,雙手一直在涼水里來回,倒也少了幾分燥熱。
后院的靜謐被一行人打破,戚寸心回頭正見那戴了滿頭珠翠的花娘邁著迅疾的步伐,頭上的步搖隨之晃『蕩』個沒完,她皺起眉,那張涂了珍珠粉的面容在這般明亮的日光下難掩皺痕。
“打開門,快把他給我抬出來!”
花娘用鑰匙打開了階梯之上的那扇門,隨即命令那幾個男人。
戚寸心只見那幾個身形高大的男人走近了屋子,不一會兒便叮鈴哐啷的一陣響,她伸長了脖子想往門內看,卻見那幾個男人竟抬著鐵籠出來了。
起初因為那幾個男人擋得嚴實,她并沒有看清那籠子里頭到底有什么,直到他們將籠子重重地放下來。
籠子里,居然鎖著一個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