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

不是宋斐不想睡，而是斷了暖氣的后廚里實(shí)在太冷。地上沒可以隔涼的東西，大家也不打地鋪了。清理出來的案臺倒是個好的棲身場所,可以隔絕地面涼氣,奈何特色窗口不同于樓下通長的后廚,每一個隔間都是小廚房小案板，點(diǎn)餐制,來多少學(xué)生就做多少份,所以案臺也并不大,躺兩個姑娘已經(jīng)不剩多少富余空間。于是林娣蕾和黃默在案臺上抱在一起，剩下男同學(xué)則在墻角東倒西歪地靠在一起，能睡著的就睡，睡不著的就瞇著。

終于挨到天亮，宋斐感覺手指腳趾都有點(diǎn)僵硬了，站起來活動半天，才緩回來。

趙鶴他們也沒好到哪里去,有一個算一個,都頂著黑眼圈,看起來無比憔悴。宋斐總算明白過來,原來2班同學(xué)臉上的疲憊不光是逃命逃的,也是休息不好折磨的。

黃默和林娣蕾起得最早，已經(jīng)開始煮大醬湯，濃郁的醬香和灶火的熱氣讓這個寒冷的早上有了一絲溫暖。

宋斐一邊動動脖子肩膀，一邊走過去開窗，冷空氣撲面而來，瞬間提神醒腦。

外面是一片白皚皚的冰雪世界，美得不像真的。樹梢，地面，到處都被積雪覆蓋，在初生的旭日下閃著晶瑩的光，仿佛新娘的嫁紗，純潔，剔透。

“這雪夠大的，”趙鶴不知何時來到宋斐身后，頗為新奇道，“好像去年整個冬天都沒下過這么大的雪。”

那頭剛偷了一勺湯準(zhǔn)備送嘴里嘗的吳洲聞停住動作，反駁道：“怎么沒有。二月初的時候下了一回，那一整天操場都不能用，你們系的訓(xùn)練不是都停了嘛。”

趙鶴擰起好看的眉毛，回憶得時間艱辛：“我怎么一點(diǎn)印象都沒有……”

黃默搶回吳洲手里的湯勺，將小偷小摸掐死在了搖籃里，然后分析道：“估計是融化太快了，所以總感覺沒下過似的。”

吳洲戀戀不舍地看了眼差點(diǎn)就到嘴里的湯，嘆口氣：“唉，這要在我們東北，一冬天都不帶化的，直接白茫茫一片到開春。”

“還好不是在東北，這才零下幾度就把我們凍得受不了，要是零下幾十度……阿嚏！都不敢想?！焙沃畣栆贿叴瓯亲?，一邊納悶兒地看著不遠(yuǎn)處的宋斐往下張望，后者已經(jīng)望很久了，脖子越伸越長，恨不能繞到樓后去，看得他膽戰(zhàn)心驚，“宋斐你注意點(diǎn)，別掉下去！”

何之問的提醒宋斐聽沒聽到不知道，宋斐旁邊的趙鶴聽得清楚，遂也覺得奇怪，拿胳膊杵了他一下：“你看什么呢？”

宋斐總算把半截身子收回來，答道：“喪尸。”

昨夜宋斐已經(jīng)給2班同學(xué)講了他們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還有科研成果。戰(zhàn)斗經(jīng)歷嘛，宋斐小吹了點(diǎn)牛，人家聽沒聽出來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爽了。但科研成果，他半點(diǎn)沒敢摻假，從懷疑是喪尸病毒，到喪尸自身的特點(diǎn)，均認(rèn)認(rèn)真真做了科普。2班同學(xué)有全盤認(rèn)可的，也有將信將疑的，但不管信不信，至少都接受了“喪尸”的叫法?？偛荒芤豢谝粋€瘋子同學(xué)怪物同學(xué)吧，聽起來自己也別扭。

趙鶴納悶兒地往下掃兩眼，天地一片茫茫，哪有半個鬼影子：“這也沒喪尸啊？”

“就是沒有才奇怪，”宋斐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不管什么時候，不管白天黑夜，都會有喪尸游蕩?？赡苈勚宋痘蛘呖匆娀钊说臅r候多一些，聞不著見不著的時候就少一些，但一個沒有，也太奇怪了?！?

趙鶴這人比較直線條，所以無法理解宋斐的百轉(zhuǎn)千回：“怕冷唄，誰會大下雪天的往外跑，凍都凍死了?！?

宋斐下意識就想反駁，喪尸已經(jīng)無痛無覺了，卻還怕冷，這不是很奇怪嗎？但又一思考，或許他們不能再稱之為人，但也還是某種生物，既然能殘留著生前的某些行為習(xí)慣，那么趨利避害這一最基本的生理特征同樣保留下來，似乎也沒什么不可能。

“開飯啦——”林娣蕾將石鍋在收拾干凈的案臺上一字排開，趁著黃默往里面盛湯的當(dāng)口，招呼宋斐和趙鶴，“趕緊把窗戶關(guān)上，凍都凍死了。先過來喝湯，喝完你倆再指點(diǎn)江山?！?

轉(zhuǎn)眼，八個人都聚到了案臺邊，也沒凳子，就各抱走一石鍋找舒服的地方喝去了。宋斐還在琢磨喪尸怕不怕冷的事兒，動作有點(diǎn)遲緩，等回過神，七個小伙伴早取完了，就剩下一個。好在都熱氣騰騰，也不分先來后到，他便在撲鼻的醬香里，滿心期待地捧起了自己的那一份……

原本要轉(zhuǎn)身的腳步停住，宋斐把石鍋又往眼前捧了捧，確定自己聽見了夢碎的聲音。

稀里嘩啦。

噼里啪啦。

咣當(dāng)。

咔嚓。

——好像碎的還不只他一個。

“妹子，”碎代表吳洲同學(xué)心酸發(fā)，“你不拿石鍋煮拿大勺煮煮完了再分，我可以理解，畢竟都這樣了咱們吃東西不用講究。但大醬湯里好像得有豆腐、牛肉、蘑菇、蛤蜊吧，你光弄一把豆芽是不是太兇殘了！”

黃默從容地喝了口湯，盡享舌尖上的醬香后，才放下石鍋，無辜攤手：“豆腐都餿了，我也無力回天?！?

吳洲黑線，豆腐餿了是來那天大家都看見的，但：“冰柜里不是還有牛肉嗎，整袋的干香菇也有很多啊?！?

黃默靜靜地看著他，就看著，一不發(fā)。

吳洲說到后面就沒聲了，明明黃默的表情很柔和，但他總覺得對方的鏡片會隨時飛出來切斷自己的喉嚨。

其實(shí)黃默給人的感覺和林娣蕾截然不同，后者是即便不說話，就站在那兒，也充滿了存在感，如果不裝溫柔，一開口更是壓迫力爆棚。但黃默多數(shù)時候都是不起眼的，個子也小，幾乎也沒有能稱之為氣場的東西，但奇怪的是如果她看住了你，你就好像會被吸到那雙眼睛里，再出不來。然后就會被帶著或放松，或緊張，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牽制著你。

終于，黃默開口，平和解釋道：“我們可以隨便吃，大不了過把癮就死。但如果你認(rèn)為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食物的配給就要有科學(xué)的規(guī)劃，用最小的損耗發(fā)揮最大的效率。你覺得呢？”

吳洲咽了下口水，飛快低頭開始刻苦喝湯。

一直旁聽的趙鶴倒是心悅誠服：“女的就是心細(xì)，怪不得我爸總說我媽能頂半邊天。”

黃默怔住，一時不知該怎么接。

趙鶴以為她不滿意，立刻改口：“你能頂四分之三！”

黃默囧，好半天說出來一句“謝謝”，然后低頭喝湯，再不抬頭。

趙鶴隱約感覺到自己又把話聊冷場了，不過他不會跟姑娘聊天也不是一兩回了，聳聳肩，也開啟了自己的豆芽菜早餐之旅。

光喝湯耗費(fèi)不了什么時間，沒十分鐘，大家手里的鍋就都見了底。雖然湯里材料匱乏，但一石鍋熱騰騰的湯下去，人卻真的暖和起來了。

外面還是靜悄悄地看不見喪尸蹤影，宋斐和林娣蕾都急于跟小伙伴匯合，也顧不了擔(dān)心這么多了，直接跟2班同學(xué)道別。

黃默看了眼下面，有些擔(dān)心：“這里雖然是二樓，也很高的，你們就這樣直接蹦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