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懷風(fēng)說：「他可真聰明。」

白雪嵐點頭，「那是。他要是不聰明，不懂看我眼色，憑什么當(dāng)我白雪嵐的副官呢？」

宣懷風(fēng)心里不由澀澀的，淡淡說：「照這么說，我就完全不稱職了。不但不聰明，你的眼色，我十個也看不懂一個。」

白雪嵐把頭湊過來，低笑一聲，「不是這樣說。兩個副官各司其事，孫副官負(fù)責(zé)看我的眼色，你呢？你就負(fù)責(zé)給我臉色看?！?

宣懷風(fēng)沒想到他忽然冒出這么一句，仔細(xì)一想，卻很形象，忍不住莞爾。

白雪嵐趁機道：「時候不早了，叫廚房把晚飯擺到我房里，我們一道吃吧。」

宣懷風(fēng)一邊站起來，一邊警告：「今晚不許有麻辣黃鱔這道菜。」

白雪嵐調(diào)笑著問：「既然不許我吃麻辣黃鱔，那你另用什么來喂我呢？」

宣懷風(fēng)拿起桌上的手槍，帥氣地?fù)P一揚，「喂你兩顆槍子兒，要不要？」

暢快一笑，轉(zhuǎn)身邁開步子。

白雪嵐趕緊追過去了。

第四章

晚飯雖沒了麻辣黃鱔，卻有一道香辣蝦蟹，這也是正時興的一道川菜，據(jù)說很受有錢人的好評。

新鮮大蝦和帶大塊紅膏的螃蟹盛在一個燒紅的大砂鍋里，香噴噴，熱騰騰，爆香的大蔥蒜子混著辣椒的濃烈，逼著人的鼻子，頓時把滿桌菜都比下去了。

宣懷風(fēng)看著滿鍋紅燦燦，知道一定辣的，還是抵抗不了香味的誘惑，吃了一尾蝦，辣得嘴里嗤嗤地呼氣。

白雪嵐忙叫聽差倒了一杯涼茶來，遞給他，笑著說：「不能吃辣就別動這個，這么多的菜，吃點別的不行？慢慢喝，別嗆到了。」

宣懷風(fēng)說：「辣是辣，不過味道卻是一絕。我一向不怎么吃辣菜的，偏這個對我胃口?！?

一口氣把杯里的涼茶喝了大半，又挑了一只被紅油浸得香熱的蝦。

白雪嵐提醒說：「剝了殼再吃，就沒有那么辣。」

「何必那么麻煩。」宣懷風(fēng)用筷子夾著那蝦，「這蝦已經(jīng)過了油，殼是脆的，很好吃。正是它的特色呢?！?

徑直放進(jìn)嘴里，很享受地嚼著，只兩口，又臉色一變，匆匆把剩下的涼茶一口氣往喉嚨里灌。

白雪嵐怕他真嗆到，伸過手來幫他撫著背，一邊說：「下次叫廚子手輕點，少擱辣椒。我一時疏忽，忘記叮囑他了，偏偏他又是個新來的，不知道你的脾胃?！?

宣懷風(fēng)忙道：「不不，就要這樣的才好，少了反而不地道了。辣椒本來就是一種叫人又愛又恨的東西，這樣的既痛苦，又不舍，才是得了精髓，你不懂嗎？」

白雪嵐便不說話了，用漆黑的深邃的眸子凝視著他，嘴角又泛起他特有的意味深長的微笑。

宣懷風(fēng)察覺到了，便把嘗試著再次伸向砂鍋里的筷子收回來，抬起頭問：「你這一臉笑容，古古怪怪的，又想到什么說不得的東西了？」

白雪嵐道：「哪里，我是聽你說又愛又恨這四個字，很是貼合我自己的心情。后面接著既痛苦，又不舍，更說盡其中滋味，細(xì)想起來，真算得上一篇通透世情

的人生大作了?！?

「什么人生大作？」宣懷風(fēng)大不以為然，說：「你這話在屋里無人時胡謅一句就罷了，要讓外人聽見了，還以為我是那種失心瘋自負(fù)自大的狂徒呢，吃一盤菜，發(fā)表幾句議論，竟也敢和人生扯起關(guān)系來。

現(xiàn)在到處都是這樣沽名釣譽的人，不懂人生道理，偏又愛用人生的大帽子，或者吃一頓飯，或者在湖邊遇到一個女人，就一股勁寫出些可笑的文字來，動輒就人生的道理，人生的領(lǐng)悟，似乎人生除了風(fēng)花雪月，羅曼蒂克，再無一絲可留戀之處了，真真誤人子弟。你別把我和他們牽扯到一塊去了?！?

白雪嵐沒想到話題扯到這上面去了，贊道：「好！這一番話，真露了你的風(fēng)骨。為此，少不得要喝上一杯。」吩咐聽差過來，說：「去，拿一瓶好白酒來?！?

宣懷風(fēng)舉手?jǐn)r道：「別白跑一趟，拿了來我也不喝的，這樣辣的菜，再加酒，胃也受不了?！?

白雪嵐一聽，也對，就叫聽差不要去了。

他自己幫宣懷風(fēng)夾了一尾大蝦，放到碗里，也不知為何，忽然嘆了一口氣，緩緩說：「我剛才說你的話是人生至，也不是吹捧，實在是有感而發(fā)。你說風(fēng)花雪月、羅曼蒂克，不是人生的全部，那當(dāng)然沒錯。只是人生若少了這些，又有什么癮頭呢？用外國人的話來說，其實愛情和事業(yè)都是要的。這兩樣，還都和香辣蝦蟹差不多?！?

宣懷風(fēng)開始還認(rèn)真聽著，聽到最后一句，一時失笑，「這前不搭后語，怎么和香辣蝦蟹對比上了？」

白雪嵐說：「難道不是嗎？譬如我，就是這道香辣蝦蟹，缺點是辣，優(yōu)點也是辣。如果保持原味，唯恐你這個愛溫和清淡的人嫌棄?？扇绻僖稽c辣味，那就不夠香，不夠地道了，失了精髓，還成個什么玩意？所以你有勇氣吃這道菜，又能說出前面一番道理，我這心里，實在是說不出的欣慰。」

他提三帶五，扯出這么一番話，雖然匪夷所思，卻不能說完全沒一點可聽可感之處。

宣懷風(fēng)怔了一會，臉上漸浮出一絲赧色，把頭略略低了，不自然地說：「我已經(jīng)澄清了，剛才那些話，僅僅對這道菜而，并沒有別的意思。你硬要扯上別的，我也沒法子。不過，要這樣，我以后也不敢再在你面前亂發(fā)議論了?！?

白雪嵐說：「我自說自的真心話，如果說了，反惹得你以后在我面前說話拘束，那算了。大不了以后我心里想什么，一宇也不在你面前提就好。若你覺得我露出那種高興的笑容，也是一種陷阱，大不了我以后連笑也不笑了?！?

兩人對了這兩句，一時俱沉默下來。

目光也不相觸，垂著頭，對著滿桌菜，似乎都心事重重，又都若有所思。

心里五味雜陳，那種有許多話，卻一字也不出口的滋味，并非總是冷漠嫉恨，而是帶著點酸酸漲漲的暖意的。